春生在街上做生意,常常有阿姨来店里逗长得漂亮的小繁霜,轻轻捏捏她的小脸蛋,摸摸她的脑瓜子,听她迟钝又缓慢,可爱得要命地说话。 而且右春生也憨厚老实,哪怕他不太聪明,街坊们都喜欢他。 但时间长了,难免有阿姨好心建议:“春生啊,你这个小朋友都这么大了,你自己教不行啊,孩子是要有朋友的啦。”
右春生在锁边缝纫机上看着小繁霜,有些担忧:“我也想送,可我这孩子不是……我怕孩子去了幼儿园受欺负。”
阿姨一下就明白了:“但不管孩子多迟钝多笨,迟早都是要上学的,你现在不送她去,自己在这儿教,以后她会更不适应的啦。”
右春生把衣服的锁边线车歪了,他看着坐在小板凳上的吃彩虹拐棍糖的小繁霜,面露担忧。 不久后,右春生终于决定把小繁霜送去幼儿园,反复叮嘱老师要照顾小繁霜,还给老师包了红包,在她的小书包里装了各种各样的零食,让老师在小繁霜哭的时候给她吃点。 一般送孩子哭的都是孩子,右春生送完小繁霜之后,哭的稀里哗啦的却是右春生,他一天都失神落魄地坐在店里,好像魂都跑了。 等到了快放学的时候,右春生迫不及待地关了店,跑去接小繁霜,结果到幼儿园的时候,看见的却是一群小男孩拿石头砸小繁霜。 “她的腿是红的,是不是一直在流血?我们砸她其他地方,她还会有血流吗?”
“她的腿好丑啊,像一条红色的虫子。”
小繁霜反应迟钝,动作慢,怎么都躲不开那些石子,她被砸了好几下,小手臂上都是乌青。 右春生的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他不顾幼儿园门还没开,砸开门就冲进来抱住小繁霜。 小繁霜被他抱住,依旧呆呆的,右春生却控制不住地眼圈红了。 “爸爸带你回家。”
打死右春生都不会想到,小繁霜被欺负不是因为迟钝呆滞,而是因为她布满大片胎记的右腿。 每次他都交代老师要多照顾小繁霜,但是时间或长或短,最后都以失败告终,小半年过去,右春生给她换了十多个幼儿园。 那些阿姨们听说了都怄气:“哎呦,十几个幼儿园,花了多少钱啊?”
对一个捡来的娃娃这么好,春生小子是真好人啊。 右春生只是依旧努力找着适合小繁霜的幼儿园。 可是天不遂人愿,到后面,右春生每次以为要在一个幼儿园里扎根了,就会发现小繁霜很抗拒上学,右春生追问之下才意识到,那些小孩子童言无忌,说的话都很难听。 像笑她长了一只通红的鸡脚都还是轻的。 有些孩子是天生就坏,有些孩子是多嘴,喜欢跟着起哄。 这些,是无论如何叮嘱老师都难以制止的。 偏偏那时已经夏天,给小繁霜捂着胎记,会起热痱捂到发烧,他根本没办法替她遮住。 直到转进一家风评很差的幼儿园。 里面都是福利院的孤儿和出身贫穷的孩子,老师更是随意。 来之前,右春生都没有信心,他在幼儿园门口蹲下来,摸着小繁霜的头:“要是这个幼儿园的人欺负你,就告诉爸爸,以后我们都不上幼儿园了。”
而迟钝的小繁霜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眼睛因为呆滞而天生的极致天真,不明白爸爸怎么眼睛红了。 她有时候被欺负了都不知道自己被欺负,因为没有被欺负的概念,只有右春生一直追问在幼儿园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说出来,右春生才知道她被欺负了。 而进入那个幼儿园的第一天,老师就发现了她和班里一个小姑娘都有大片的胎记,还长得有点像,就干脆把她安排到和小句芒坐在一起。 两个人坐到一起的第一天,嘲笑声就不断。 “一条红虫子腿,好吓人啊,她是不是有传染病?碰到她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子?”
那些人不敢欺负已经在幼儿园树立过威信的句芒,知道她不好惹,打人很疼,就把炮火集中在右繁霜身上。 幼儿园里有很多是福利院的管理人员,看见两个腿丑得惨不忍睹的姑娘坐在一起,忍不住八卦道, “这孩子的胎记看起来比句芒的长得还吓人,句芒这个胎记都吓跑了十几个领养人,一撩起裤子当天就送了回来。”
“谁说不是呢,但这新来的孩子怎么说都有爹妈,句芒才惨,别说爹妈,连福利院都差点不能进。”
“怎么说?”
“句芒来的那年经济特别萧条,福利院都揭不开锅了,哪收得起?半夜有个老护士抱着句芒来,给照顾孩子的刘嬢嬢看孩子胎记,说那么大片的胎记,整条腿都是,福利院要是都不收,这个孩子就更没人会要了,刘嬢嬢就心软了给抱进来。”
“原来是这样,不过那人咋给起了这么个名,怪怪的。”
“啧,你懂啥,这是院长起的,院长有文化,说这片胎记和木头一个颜色,是万物复苏的色,就管她叫句芒,说是春神木神的名字。谁知道这个孩子这么霸道,神什么神,其他孩子都管她叫瘟神。”
而句芒看着小繁霜占了自己旁边的位置,她紧绷着脸,伸出瘦瘦的手用力捏了捏小繁霜的胖嘟嘟白生生的小脸。 这些年常有人嘲笑句芒的胎记,但每次有人嘲笑她的胎记,她就一巴掌打回去,或是把对方的腿捏得乌青,变得和她一样,久而久之就没人敢惹她了。 这也导致了句芒成了幼儿园的霸王,一直是一个人坐,第一次有人敢坐在她旁边,句芒有种地盘被霸占的感觉,而且她还和自己一样有胎记,吸引走了大家的目光,句芒忍不住用力捏了捏右繁霜的脸。 而小繁霜被捏了一下,她白胖的小脸上出现两个手指印。 小繁霜大大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她。 句芒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过了一会儿,句芒的手臂被捅了一下,她以为是小繁霜不服气。 但她回头一看,小傻子拿着根拐棍糖捅她。 圆溜溜的荔枝眸黑白分明,天真无邪。 她不说话,又捅了一下句芒。 不是打人的那种,而是轻轻地,慢慢地。 句芒以为是因为这个小傻子反应迟钝,打人都打不成。 可句芒却故意道:“你是要把糖给我吗?”
她本来以为小傻子会被吓到然后转过去,没想到小繁霜点了点头。 句芒愣住了。 小繁霜的胖手握住拐棍糖,伸到句芒大腿上,她轻轻松开手,拐棍糖掉在深青的胎记上。 句芒咕咚咽了一口口水。 在福利院能吃饱就不错了,哪有什么零食吃,她一下就抓住那根拐杖糖,看向小繁霜,莫名地紧张:“你给我了就不能反悔了。”
小繁霜点了点头。 句芒立刻就把拐杖糖的包装拆了,用牙用力地咬断,急忙一整根塞进嘴里,生怕别人抢走,哪怕现在不想吃她也立刻全塞进嘴里,那糖又粗又硬,根本就不好咬。 小繁霜愣住了。 她从没有见过谁吃拐杖糖这么急这么用力。 牙,会咬断的。 小繁霜又捅了捅她,小句芒正咬得整张脸都在用力,用力到有点头晕,结结巴巴道:“干,干嘛。”
小繁霜啊了一声,提起了小书包,拉开拉链,小心看了一眼周围,才把书包的拉链口冲着句芒,让句芒看。 句芒的瞳孔瞬间变大,不敢置信地盯着包里。 这个小红胎记,一书包的小零食。 她难以相信地看着小繁霜,小繁霜又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一个东西,动作笨拙地轻轻塞到她手上:“牙,不疼。”
句芒低头一看,是一小罐不用咬的巧克力豆。 还不是随便都能买到的便宜货,是高级糖果店里才有的外国零食。 句芒呆住了,嘴里含着拐杖糖,腮帮子被捅出鼓起。 那些贵得不敢想的小零食就在眼前。 哪怕在街上多看一眼都会被福利院的阿姨们骂。 她结结巴巴:“给我?”
小繁霜点了下头。 句芒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莫名地害羞:“为什么给我?”
小繁霜忽然伸手掐了一下她的脸,用力往外拉了拉,和那些阿姨们一样,只不过比阿姨们更不知轻重,比句芒手还用力。 因为阿姨们总是捏捏她的小脸,她也以为句芒是因为喜欢她才捏她的脸。 可小繁霜第一次捏人,没轻没重,句芒疼得龇牙咧嘴。 而小繁霜看着句芒和自己很像的小脸和胎记,学那些阿姨一样夸赞,只不过一字一句傻傻地往外蹦,用最真挚的夸赞捏最大的力气,捏得最亲的血缘面目狰狞, “你,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