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后,已经进了屋,尘不染还听见谢景在外面喊了句下次会再来。
和此前一样没做任何回应,他正欲回房,一个系着个冰蓝色小石头的吊坠从窗户里被抛进来。 略微伸手接住了吊坠,他一侧眼,看到原本应该已经离开的人又支在窗户口朝他笑了下,对着吊坠略微颔首,道: “传音石,可别扔了。”尘不染又挥手赶人。 知道自己已经不得不走,和来时一样,魔君又抬脚跨过了竹篱,边走还边道: “下次记得让我走正门。”
听上去还怪委屈。 在把传音石扔进柜子间和身上之间思考时,院子外又传来一道声音: “不准扔柜子,一定要记得带身上。”
尘不染:“……” 尘不染随手把吊坠塞进了口袋。 走得磨磨唧唧的人这次是真走了。 尘不染原想继续睡觉,却已经没什么睡意,于是点了灯,坐在窗前撑着脸看昨日没听完的话本子,慢慢等着天亮。 远处天边刚泛起鱼肚白之时,外面依稀已经能够听到人声,似是有人自远处田埂边在唤什么人的名字,声音传出老远。 昨日已经在屋里待了一天,尘不染于是卷了话本子,慢悠悠往药馆走,短暂支棱了下。 今日学堂休息,蛋子又抱着小黑来找他玩。 经过了这么些时日,小黑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反抗,挎着一张毛脸,蛋子让它做什么便做,早做完早解放。 歇了一天,来药馆的依旧是那么些人,在店里守至日暮时分,瞅着街上人渐少,话本子也看了大半,尘不染收拾收拾,起身带上门,准备往屋里走。 蛋子今日还没玩够,原想跟着他一起回去再玩会儿,但原本一直麻木配合着的小黑疯狂反抗,看上去很抵触,于是作罢。 回去的路和往常一般,但是又略有不同。 路过竹林时,尘不染腰边揣着话本子,略一垂眼,看到地面一侧,层层落至地面的竹叶之下的一滴暗红液体。 竹林里除开竹叶被吹动的摩擦声外,似乎还有其他更加微小的声音。 也只是看了一眼,尘不染揉了把头发,移开视线。 回了院子熟练点上灯,今日忘了打酒,他于是烧水泡了杯热茶。 细细水流声响起,蒸腾雾气上飘。 窗外传来一声轻响。 尘不染倒茶的动作略微顿了下,之后不急不缓继续,待到适量时放下茶壶,拿着茶杯,卷过话本子慢慢走至窗边,随意一垂眼。 窗台边上有几根脏污的手指,握得死紧,在窗台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一个人头自窗台边冒出,脏乱头发显眼,还混合着不知名的脏污,看上去伤得不轻。 尘不染垂眼看去,在他说话之前,对方率先支棱着靠过来,之后快速扫了眼他手上拿着的话本子,看到什么时视线一顿,忍着疼痛低声道: “我是剑仙门下弟子。”
尘不染:“嗯?”
那人以为他不明白,于是指着话本子上的一行字道:“就是这个剑仙,很厉害,我便是他门下弟子。”
尘不染:“是吗。”
以为他终于明白,剑仙门下弟子从窗户翻了进来,重重落在地上,发出一阵吸气声。 尘不染默默喝了口茶。 进了屋,灯光比在窗口更加明亮,可以清楚看清剑仙门下弟子的样子。 他身上脏污一片,衣摆处还卷着有干枯竹叶和杂草泥土,都已经成这狼狈样,却依旧通身傲气,看着便像是贵胄之子,年纪不大,大约也就比方瑜年长一两岁。 他身上有伤,在血液渗透进木板前,尘不染随手扯了几本已经看过的话本子垫他身下,避免到时还需自己洗木板。 “……” 这个人第一反应居然是照顾地板,青年捂着伤口沉默了下。 鼻尖闻到茶味以及消散不去的药味,他略微睁眼,看向隔着一段距离坐在桌边的人,问道:“你可是医师?救……” 坐在远处的人摇头。他一急,又道:“我是剑仙弟子,到时必有重谢!”
“我知你是剑仙弟子。”
尘不染再慢慢喝了口茶水,道:“我是卖药的,只卖药,不医人。”
于是剑仙门下弟子便买了伤药,他买得多,尘不染还附赠了一套干净的衣裳。 自己换衣又自己上药,青年看上去像是从未做过这事,手法生疏,弄得自己好一顿呲牙咧嘴,十分狼狈。 上完药,他也就没了力气,躺一边再也动弹不得。 屋里四处弥漫着药草味,今天随手拿的话本子写的剑仙和剑宗宗主间的凄美爱情故事,尘不染看了两页便看不下去,闭着一双眼把话本子放一边,转而看向在一边没了声息的人,问道:“你这是发生了何事?”
一边的人顿了下,之后说他为剑仙弟子,名关山,有歹人加害于他,他一个不查中了招,从很远的地方一连到了这,终于才逃过。 揉着头发打了个呵欠,尘不染侧眼瞅他:“真的吗。”
关山道:“是的。”
——假的。 他从不看话本子,也从不过问修道之事,压根不知剑仙是何人,只是看话本子上刚好有写,这名号听上去厉害,于是便借用了一下,剩下的半真半假。 面前这个人看上去很好糊弄,似乎是信了,没有再多问。 烛火熄,万籁静。 关山留了下来。 因为屋主不接受欠债,他没钱付伤药,需要留这当苦力还钱。 他腿受了伤,暂时走不得路,便只能待在屋里磨药粉,磨各种药粉。 尘不染从药馆里回来时,屋子里坐桌边的人还在碾草药。 早上走时对方碾出来的药粉还有许多颗粒和细小叶渣,他这次再回来时,对方已经学会把药渣完全磨成粉末。 尘不染鼓励性拍了下关山的肩,笑着夸赞道:“挺好。”
他问:“所以你能顺带帮我磨磨茶叶吗?”
关山:“……” 关山已经完全明白了这个人笑得温和的外表下的惯会压榨人的内里。 尘不染最后还是喝上了用研磨过的茶叶泡的茶水。 关山就这么睁着眼睛看他喝,但好在这个人还算有点善心,没有把人压榨到底,给他递了个饼。 一个很大很圆,看上去有些潦草但圆得很标准的饼,一眼看上去便知道是在街上随手买的。 还是第一次吃这种东西,关山拿着饼看了半天,最终一口咬下。 身上有伤,之前又耗了不少体力,事实上他已然饿得不行,但真吃上时又显得慢条斯理。 在一边喝茶的人慢悠悠笑道:“还以为你们修士不必进食。”
关山吃饼的手一顿,刚准备回答时,对方已经移开了视线,开始低头认真看话本子。 直到对方再次抬起头来时,他稍稍放下手里的饼,终于问起了姓名。 对面的人随意答道:“陈不然。”
用了多少包伤药,关山就在这留下磨了几天的草药。 自己的衣裳已经废掉,他穿的陈不然给的粗布麻衣,早些时候穿不惯,总觉得浑身不对劲,夜间睡着了也时常起来,后来莫名习惯了,竟觉得这衣服轻便好行动了起来。 即使已经过去了几天,找他的人应当已经离开了这个地方,但他在起初的几天仍然担心着会有人来找陈不然,进而发现他在这里,再宣扬出去。 结果后来他发现,这种完全是不必要的担心。正如遇见那晚那般,陈不然自始至终都是孑然一身,一个人生活,不外出去找人,也无人来家里找。 接连晴了几天后又开始下雨,桃树花瓣都被打下不少,尘不染没有去药馆,坐在檐下闭眼听雨。 关山已经敢出屋子,陪着坐在一侧。旁边人没干活,他却依旧得做事,拿着药碾子慢慢碾。 从未干过这种事,他之前碾久了手臂和手指都还会泛酸,现在习惯了,除了手上多了层薄茧,其余没感受到什么不适。 在这里也就待了几日光阴,他身上傲气却已经磨了大半,除开一张依旧贵气的脸,其余已经完全和普通百姓无益。 他一边碾一边道:“你好像没什么朋友。”
闭眼假寐的人略微睁眼,笑了声,算是应下了。 关山垂眼看了眼身上穿着的麻布衣裳,再看了眼旁边人相差无几的衣服,道:“待我回去,定给你上好绢……” 尘不染伸手拍了把他后脑勺:“磨你的药。”
手劲不大,但能确实感受到。 关山总觉得这个人一直拿他当什么不经事的孩童看。 在屋檐下边坐了一天的结果就是上次才染过风寒的人这次又堂堂倒下了。 尘不染平时就咳,在这天晚间咳得更加厉害,沉闷声响夹杂着屋外雨声,声声敲耳膜。 关山原本已经在自己平时待的房间一角的地方睡下,晚间听到咳嗽声,且声音没有停下的意思,他翻身起床,跛着一只脚点了灯,走至床榻边时,声音听得更加真切。 躺在床上的人衣衫凌乱,白发披散,没有被发丝遮住的唇边隐隐有血迹。 他一怔,之后快步走向床边。 这动静像是怎么了一样,尘不染握拳咳了声:“还没死,只是风寒,你动静小点。”
关山去起灶煮药了。 刚走到灶台前,他又想起自己压根不会烧柴也不知道如何煮风寒药,又退回来了。 回来时床上人已经顶着高温睡了,浑身都像是冒着热气。 凌乱白发散乱着,被冒出的汗水打湿,蜿蜒着贴上脸和脖颈。 关山在原地站了会儿,最终弯腰伸手,不太熟练地欲将白发拨向两侧。 满室安静,只有窗外雨声连绵不断。 在手指尖碰上发丝前一刻,关山动作一停。 ——他被拦下了。 躺床上的人慢慢收回拦住他手臂的手,再顺带翻了个身,道:“回去睡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