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激烈的讨论,天光大亮时分,现场会终于告一段落。应会议主持人要求,于树成给赵林然打去电话。铃声响起时,人们已经吃过大肉包,喝过鸡蛋汤,正天南海北闲聊呢。看到来电显示,赵林然做了个噤声动作,接通来电。于树成声音立即传来:“赵主任,来一下会议室。”
赵林然马上问:“是不有结果了?”
“目前商定了几条,让你来就是提前通个气,细节上再商讨商讨,一会儿当众宣布。”
于树成回道。赵林然稍一迟疑,提出建议:“既然已经有了结果,莫不如开发区去几人,村民也派几个代表,一起商讨细节。否则万一双方认同有偏差,甚至没达成共识,再怪到咱们传话欠准上,就很麻烦了。”
于树成自然明白赵林然意思,说了声“稍等”,就没了动静。这个“稍等”时间不短,起码一刻钟后才有了声音:“各派五名代表吧。”
“好。”
赵林然应答之后,开始选代表。选代表很快,开发区是三位正副主任,农村工作局局长于陆,综治局局长佟猛。村民方面是三位传承人,外加一位年长者,和一个中年汉子。在赵林然引领下,一行十人来到三层会议室。嚯!“咳咳!”
十人刚一进屋,便被呛得接连咳嗽。屋子里烟雾缭绕,尼古丁味道浓烈,显然刚才会议很不轻松,现在气氛仍旧压抑。“各位请,这边坐。”
看到众人到来,孟飞龙出声招呼,十人被让到了里圈位置,和县委十大员坐在同一会议桌上。“对于先前发生的事情,县委、县政府非常重视,县委许书记专门委托我,主持了扩大会议。在尽量考虑开发区和村民利益、充分尊重被侵权者诉求基础上,经过热烈讨论、酝酿,初步形成了几条方案,和大家再具体议议。”
孟飞龙说到这里,转向王伯举,“王书记,还是由你说吧。”
老子就知道,让老子面对炮火呢。王伯举既恼火,又无奈,还得耐着性子,递出纸张:“赵主任,这是刚刚形成的决议,你先看看。”
决议?赵林然注意到了关键字眼不同。接过纸页扫了一眼,赵林然传递下去:“我只是普通的开发区一员,根本无权代表大家表态,还是让他们都说说意见吧。更重要的是,他们个人都遭受了极大屈辱,身体与心灵创伤巨大,有权维护自身权益。当然了,对于凶手持枪袭众一事,我还是颇有感受的,毕竟枪指脑门了嘛,待会儿会发表意见的。”
听到这短短数语,王伯举忍不住心头滴血:姓赵的,软刀子扎心,并且捅着转圈,你这是不让人活了呀!同来众人明白了赵林然意思,看过方案内容后,纷纷点头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绝不能轻易被忽悠。“王书记,我可以说话吗?”
待到所有人看完纸张,瞿咏梅首先发声。“当然。”
王伯举沉着脸道。瞿咏梅举起双臂,沉痛展示:“各位领导请看,三十六名开发区工作人员、三名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三十九人何罪之有?竟然被戴上了刑具。就因为艾壮雄是人民干警,就因为他手里有特权,就因为他手大能捂天,就可以对人民为所欲为?然而,就是这样的罪魁祸首,竟然只是停职加记过,卜明轩也只是降级察看?然后又弄了所谓的‘慰问’、‘弥补’等虚词,这就是纸上写的对受害人负责,给受害人以最大安慰?换位思考一下,假如换到你们身上,诸位作何感想,还能忍气吞声吗?我,我……”瞿咏梅话到此处,“扑通”一声坐下:“气死我了,说,说不上来了,别人先说吧。”
李大杉马上接了话:“我记得警局有面光荣墙,上面最显眼位置,就是一身戎装的艾壮雄。优秀人民警察、学先进标兵、爱民模范等等,数十个荣誉。就是这样一个所谓的英雄人物,竟然对手无寸铁的人民施以无道专政,先是戴手铐,后是用枪指,还能对六七十岁老人残忍下手,多么大的讽刺!对我如何无所谓,我也不敢有怨言,但我不能不为同事们发声,不能不为广大人民说话,必须严惩肇事者,否则不足以平民愤。”
于陆随即起身:“各位领导、各位大哥大姐,咱们大多是同龄人,都知道背离人民为耻、违法乱纪为耻,堂堂的警局副局长,能不知道这些?可他怎么做不到呢?侥幸、纵容才让他无法无天,才让他不在乎‘危害祖国为耻’。你们是没见呀,当时他魔爪一挥,大嘴一瓢,直接就是‘抓人’、‘铐起来’,‘咔咔咔’业务老熟了。”
“噗嗤!”
忽然有人笑出声来。主要是于陆用词太逗,表情太过精彩。跟着好多人都笑了,王伯举也露出看小丑神情。“呜……哇……”于陆忽然放声大哭,“鲁迅写的吃人血馒头大抵就是如此了,我好悲哀呀。”
发笑者瞬时收住笑声,满脸都是尴尬,王伯举也立即黑了脸。于陆继续哭诉:“三位传承人乃是国宝级人物,有着父辈的年龄,受全国人民爱戴,可艾壮雄他们说铐就铐,他们的良心就不痛吗?而他还把枪对准了上千人民,更是对着主任点指了百多次,眼看着就开火了,当时,当时,我好绝望,真的,从未体验过的绝望。后来县领导出现,我觉得看到了希望,可希望就是个这?就是这……呜……”“令人悲哀,发人深省呀。”
佟猛满面悲戚,“我这人不会说,在这里只说一句。如果就这么敷衍塞责,艾壮雄会变本加厉随意出枪,卜明轩也会随意咒人死亡,那时就不再是街头小民,也许会是在场诸……好自为之吧!”
我靠,开发区的人这么能说?听说都是混资历、捞资本、三锥子扎不出个屁的主呀。所有人都不禁疑惑。于树成更是侧目:同样的一批人,同样的大环境,只因为有了新主任,处处都展现出昂扬斗志。王伯举则是头疼的要死:怪不得孟飞龙、于树成刚才不太难说话,闹半天跟这些家伙演双簧呀!事实上,王伯举真冤枉人了,这四人只是在执行主任眼神示意而已。“我活了大半辈子,不说是人人敬仰,起码没被人当面说过,可今天竟然被龟孙戴了手铐,我这老脸丢尽了。”
苗乾元说此话时,胡须都在不停抖动,显然气愤至极。“还说什么要重视民俗创新,加大扶持力度,全是虚话、套话、屁话,纯属忽悠人。废话少说,我立马给副总里办公室打电话,就说崇诚县迫害我们几个老东西。”
孙行悟说着话,直接跟儿子要过了手机。“您老别生气,有话好商量。”
警局局长赶忙冲上前去拦挡。“你他娘的算个屁。”
孙行悟直接甩开。王伯举也赶忙起身:“孙老,请息怒,息怒,这不正商量着嘛!”
“去你妈的吧,是不嫌老子耳光不算事,不够处理标准?那就杀了老子,用枪打,反正老子也没脸活了。”
屈突岩手铐咣咣砸桌,脑袋也跟着磕去。“屈突老,别这样。”
王伯举两步扑上前去,死死阻拦。其他人也跟着纷纷劝阻起来。“王书记,我就说这不合理嘛!”
“老王呀,众意难为,不要犯众怒了。”
孟飞龙、于树成先后开口,彻底点明了此事症结所在。王伯举顿时又羞又臊又无奈,就好似光身站在众人面前一样,心情跌落至谷底:哎,看来又得让出大把利益,在班子里话语权彻底垫底喽。却又不得不抱拳作揖:“三位老人家、开发区各位同仁,再给我们一会儿时间,容我们再商量商量。”
“给你们多少时间了?说话当放屁呀?”
屈突岩瞪了眼。苗乾元跟着摇头:“少来那一套。”
孙行悟更是坚持要打电话。“就三十分钟,最多三十分钟,好不好?算我求各位了。”
王伯举不得不再次低声下气。“各位老人家,要不就再给一次机会?”
赵林然适时开口了。“最后一次。”
屈突岩松了口。“我们去外面等,到时当众讲说,我们没闲心扯淡。”
孙行悟说完,直接转身。其他九人也跟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