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四处仍是黄沙莽莽,但贺灵川的确能觉出,这里与从前大不一样了。
行人来来往往,不拘泥于红崖路上。 几个孩子蹲在路边玩沙子,这种情况从前会被大人严厉喝止,拽过来再送一顿竹板子炒肉皮;但现在,他们用沙子堆出几个小屋都没人管。 沙漠里安安静静,背风背光处还长出了一点青草。 贺灵川明明看见不远处的沙丘中有东西移动,但没过来扑击小孩。 裘虎等人也是左顾右盼,大感新鲜:“这里就是大名鼎鼎的盘龙沙漠?”他们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但多数人不曾走过沙漠,见到松软的沙丘居然能高过山峦,都是啧啧称奇。 大漠风光,独树一帜。 “大名鼎鼎?”
贺灵川笑道,“盘龙沙漠在嵘山也有名气?”
他先前跟众人说要走一趟盘龙城,嵘山人只说好,唯他马首是瞻,也没多讲别的。 “盘龙城在这里屹立三十多年,抵御外侮、抗击天神,有数不尽的悲壮故事。我们在宗内也听过很多了。”
另一名嵘山术师接话,“深感佩之。”
此人三十余岁,名为向廉,擅后勤之职。 贺灵川奇道:“嵘山宗内,也讲这些往事?”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裘虎点头,“有的。”
贺灵川明白了。嵘山宗也属于仙家势力,对于抵抗天神的盘龙城有天然的好感。 他们随意聊了聊盘龙城往事,贺灵川发现,嵘山人掌握的史实居然比近在咫尺的黑水城平民还多。 这一路过去天晴气爽,没风,也没有沙尘暴。 次日,他们入住威城站。 红崖路经过的古城,都被开发出来作中继站,供往来商旅歇脚之用。这个“威城”,在贺灵川第一次进盘龙世界时,它就已经被拔陵国所灭。贺灵川加入盘龙城巡卫之前,还自称是威城人。 古城早被黄沙侵蚀,原本只剩十几墙残破矮墙,黑水城以此为基底,重新造了些房屋出来。 五月末了,红崖商路渐渐繁忙,住在驿站的矮屋里,常能听见外头驼铃马嘶,还有人敲梆子。 古驿站的东西,也是一如既往的贵。 这种钱贺灵川是不会省的,大手一挥,给队员们各来一份有荤有素有茶水的昂贵套餐。 肉是真驼肉,不是什么奇怪的沙漠虫子冒充的。 贺灵川等人正在厅里吃饭,外头又走进二十来个精壮汉子。 贺灵川顺势往外看了一眼,见到驿卒去牵引他们的马车,马头上插着商队旗子,车上绑着箱子。 进来这里的,没一个不是风尘仆仆。他们环顾厅内众人几眼,才开始取食取水。 趁他们离座去拿饭食,裘虎凑到贺灵川边上道:“这帮人气质硬厉,不是劫匪就是官兵,都不是好玩意儿。”
“他们车上的箱子刚才落地一个,声音空落落的。”
贺灵川举碗喝汤:“他们从北边来,这个季节通常是货物南运,马车应该满载才有得赚。”
所以这是一支假商队。 准备做什么呢,打劫? 裘虎遂私下提醒众同门,夜里都仔细些。 此时前方却起了争执,原来是这队人马中有几个汉子,跟伙夫吵了起来。 “一个粗面馒头,两口清水,你敢卖我三十文钱!”
汉子拍桌,“你馒头镶金啊?”
只管打饭的伙夫面无表情:“这里就是这价,想便宜你就回家去。”
汉子作色,上前一步。 边上的驿卒马上冲了过来:“干什么!”
汉子同伴一把将他拽住,向众人陪笑道:“他热昏头了,大家伙莫怪,莫怪哈!”
他一转头,笑脸就没了,对汉子怒道,“发什么疯,正事儿不管了吗?”
汉子悻悻坐了回去,只得啃三十文的馒头。 贺灵川和队员交换一个眼色,吃完饭就退场了,只留两个在厅内盯梢。 这一晚,安安静静。 驿站过夜的客人众多,第二天早晨大家起来,什么都没发生,连个铜板都没少。 看来昨天的小插曲不算什么,贺灵川等人也放下了心,继续上路。 ¥¥¥¥¥ 在红崖路走了两天,贺灵川又返回黑水城。 在官署配合下,胡沁又查完了红崖路历年来的真实账簿,难得地表示满意。 他们不习惯鸢西的沙漠气候,才来几天就鼻子出血脸曝皮,所以在征得贺灵川同意后,胡沁等三位专员先行一步,启程返回嵘山。 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该回去了。继续留在贺灵川身边的,是刀长老点给他的十五位嵘山子弟。 贺灵川给他们开了饯行宴,次日亲送至东门,做足了礼数也包足了红包。 胡沁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但这趟出远差却与贺灵川颇为投缘。他临行前给出保证,今后但凡贺灵川需要帮助,只管去信找他。 “有胡先生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这样的人物,贺灵川想结个善缘。
送走胡沁等人,他犹豫了很久,才把裘虎等人扔在城里,自己单独出门往西而去。 目的地,是白塔庙。 这个庙不大,也就常驻四五个庙祝,但香火倒是挺旺,隔几刻钟总有人进出。 贺灵川记得原身总共来过两、三次,有一回还在后山猎了头野兔。 真没想到,原身的生母就葬在这里。 贺灵川原本不想来的,因为原身的生母跟他这个穿越客一点关系也没有。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了。 但心里隐隐又有个声音催促他走一趟。 他知道,这是原身的渴盼。 反正自己在黑水城的事务已经办得差不多了,他还是踱了过来。 后山的墓不少。 照满都大萨满来看过,白塔山的风水不错。有他老人家认证,本地的殷实富户就愿意把逝者安葬在这里,希望荫及子孙。 墓地修得很干净,没什么杂草,显然有专人打理。有些碑前还放着鲜花素果。 贺灵川一块块找过去,不久就寻到了刻有“鹿筱芸”的白石碑。 这块墓地位置很好,碑也立得方正,漆字很新,看来前不久才有人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