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夫人摇头:“就送去大少爷院里,记着要全套,否则老爷又不高兴。”
长子去年夏天在邯河失踪,她和贺越接到噩耗都觉五雷轰顶,一时难以接受。 这一晃眼,七八个月过去了。 逝者已矣,活人的日子却还得继续。应夫人已经向前看了,但贺淳华还是要求,石桓的新家一定要给长子留好住处。 “川儿没死。”
他很坚定,应夫人不知他的信心从何而来。 但她并不反对。 留个念想也好。 应夫人叹口气,抛掉那一丝情绪。不管怎么说,丈夫高升是天大好事。 才到石桓城不久,新宅就门庭若市,都城勋贵都来登门贺喜。 所有人都知道,鸢君调回贺淳华的目的。 在这样风雨飘摇的时刻,只要武安侯再打几场胜仗,或者夺回一点失地,他就是大鸢冉冉升起、万众瞩目的一颗将星! 两年里面两连跳,每次都跳得那么高,这样的新贵谁不想结识? 你现在对他爱搭不理,明天他可能就让你高攀不起。 但是贺淳华忙于军政要务,这些迎来送往就落到了贤内助头上。应夫人嘴上抱怨“累死了”,心气儿却顺得很。 她已经从边陲小城的穷郡守夫人摇身一变,成为了武安侯府的女主人! 吴管家又道:“对了,丁作栋刚到石桓城,明早就会把账本带过来。”
应夫人奇道:“他这么快就把敦裕的产业处置完毕?”
丁作栋原是长子手下的管事,帮他打理财务。贺灵川落水后,贺淳华爱惜丁作栋是个人才,就把他收为家用。 当然,贺家的管事不止丁一个。贺家迁离敦裕前,特地留下丁作栋变卖产业。他本身就是敦裕人,对这一套熟悉得很。 应夫人没想到,丁作栋的动作这么快。 “他该不会把宅子贱卖了吧?”
那栋宅子可是她精心布置的,结果才修好不到三个月,贺家又南迁了。
花了那么多心血和时间,都打水漂了。应夫人真心希望,这回能在石桓城长久住下,短时间内不要再搬家了。 吴管家说了句公道话:“这人办事还是比较稳妥的。”五月初还有倒春寒,白天暖和,夜里转凉。侍女过来送手炉,应夫人望着春见炉上的冰丝裂纹,又叹了口气。 炉子还是这么漂亮,送炉的人却不在了。 晚饭时间是应夫人最期盼的团聚时刻,贺淳华和贺越终于赶了回来。 应夫人赶紧替他们摘衣,又唤人盛饭:“怎么这么晚?”
“有事。”
贺淳华拿起热毛巾捂了捂脸,长长呼出一口气。
应夫人看出了丈夫的疲惫:“君上还是催你出兵?”“还用说?”
贺淳华上桌,“今天严国师找我吃茶,实则传达圣意,说鹤北折冲府、沂安折冲府的军队已经整装完毕,也要归我调派。”
贺越洗好手也过来了:“父亲还是决定按兵不动?”
“动不了。”
贺淳华挟菜,“粮马不足。”
“可是严国师……” “我们能回都城,严国师帮了不少忙,我该给他面子。”
贺淳华淡淡道,“但时局不好,你也看到吴迪的下场,看到赵盼从东方前线被调去西北填窟窿,这一路走得有多狼狈。我不能步他们后尘。”
饭厅不留侍从,因为贺家父子时常在饭桌上议论家国大事。 贺越也记忆犹新:“赵将军在北线抗击年赞礼时,大军就时常断粮,后勤捉襟见肘。我记得,赵将军当时不得不后撤到邯水河畔,踞天险以自守。”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贺淳华摇头,“现在粮草都筹不齐,就要我出兵。嘿,一千五骑兵只有七百匹马,难道要两人共乘一匹去冲锋吗?”
贺越低声道:“去年秋天南方丰收,但税赋太重,农人收谷十斤,只许自留两斤,其余都要上缴。”
“战争时期,钱粮都要供应西北前线。就这样,西北还是缺衣少粮,我听说柯继海的军队上个月又冻死了几十个人。”
应夫人听得揪心:“这仗什么时候才能打完?”
“打不完。”
贺越给母亲解说,后面这句话压低了音量,“大司马东浩明谋逆,志在君位,一日不入主鸢都,一日不会停攻。”
应夫人喃喃道:“如果他真打进来了,我们怎么办?”
“东浩明想攻入这里,也没那么容易,夫人不要说丧气话。”
贺淳华摇头,“我早晚还是要南下的,但不是现在,得选个好时机。”
他前年杀孙孚平、年松玉,去年阻截年赞礼南下,然后又夺回毫州,战果累累,正是仕途一帆风顺之时。 这个时候他要爱惜羽毛、爱惜声名,少打没把握的仗。 贺淳华很清楚,去年那几场仗能打赢,主要归因于自己占了地利人和之便。夏州是他的地盘,要人有人,钱粮又都是四大家族出的。 有兵、有钱、有粮,打起来就有底气,容错率也高。 但他若是领兵去南方打仗,那可不是他的地盘,粮草供应全靠王廷援拨。 鸢王廷的后勤有多拉垮,贺淳华可是深有体会。 他当夏州总管时,就被鸢王廷摊派过任务,要给前线的赵盼大军供粮。 柯继海在西北前线打得如火如荼时,还特地跑回鸢都,就是来讨粮的。 赵盼带兵支援西北前线,路上没吃的了,军队哗变…… 贺淳华可不认为,自己带兵南下时能从大后方得到多少援助。到时他派人回鸢都催粮,国君只会继继续续发来一点讯号: “挺住……挺住……坚持……坚持……” 至于怎么挺住、怎么坚持,那就要看贺淳华自己的本事了。 他在那里又不是地头蛇,他能有什么本事?也像赵盼一样,纵军劫掠百姓吗? 打仗打的是后勤,没粮没药没士气,他拿什么去平叛? 更何况比起南部叛乱,大鸢国君更忌惮西北的大司马,在后勤资源分配上也会向柯继海和赵盼大军倾斜。 粥就这么两口,人家喝多一点,贺淳华能分到的就更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