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墨阳宫,永宁殿。层层垂帷后,躺在榻上的人睡得很不安稳,她紧拧着眉,细密的汗水将脸颊打湿,放在锦被外消瘦的手微微轻颤,仿佛是做了什么噩梦。她很怕,却紧紧咬着牙,挣扎片刻,骤然出声啊——殿外守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嬷嬷,听到响动,忙推门而入,疾步朝屏风后走了过去。她进来的时候,躺在床上的人已经从噩梦中惊醒,直挺挺坐了起来。琴姑姑忙绞了帕子给她擦汗:“王上,可是又做噩梦了?”
叶翎接过帕子胡乱擦了两下,深深吸了两口气,这才平复下方才从梦中带出来的不宁心绪。梦中有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静静地躺在一片竹筏上,随着风慢慢飘到了那无边无际的海上,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平静而和谐。然而下一刻,狂风暴雨骤然袭来,天地变色,海浪卷翻了那片竹筏,躺在竹筏上的少年猛地睁开眼,嘴角忽然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他狭长的双眼直勾勾盯着自己。没错,是盯着自己,那眼神带着邪气。梦中的叶翎仿佛生了翅膀,盘旋在竹筏的上空,不知是在监视它,还是保护它。少年在被海浪打入海中的时候,极速伸手钳住了盘旋在他上方的叶翎。“我来找你了,我们一起下地狱啊!”
那少年发出阴森的呼唤,面容也瞬间变得狰狞扭曲起来,如深渊的黑眸变成骇人的赤色,嘴角渐渐裂开,露出锋利的獠牙……而叶翎几乎每一次都是在这种越来越强的窒息感中惊醒。五年了,整整五年,梦中那个少年从来都不肯放过她。“孤无事,”叶翎接过琴姑姑递来的茶,润了润干涩的喉咙,她呆坐片刻,忽然道,“那位传说中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守住禹北的少年将军,可入了王城?”
她话音刚落,一个身量高挑纤细的蓝衣护卫匆促而来:“王上,丞相大人请您亲自率百官去宫门口为褚将军接风。”
护卫名唤长风,从小侍卫在叶翎左右。“哪位褚将军?”
叶翎捏了捏眉心问道。琴姑姑:“就是王上方才说的,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守住禹北的少年将军。”
叶翎仿佛此刻才算清醒过来,点点头:“孤知道了,告诉丞相,孤这就来。”
看,她这个一国之君当得便是如此窝囊,丞相让她干啥她就得干啥。琴姑姑见她浑身衣服都已汗湿,忙给她拿来干净的贴身衣物。琴姑姑看出她似乎有心事,一边给她穿着衣服一边问:“王上有心事?是因为方才的噩梦?”
叶翎深吸一口气,从方才醒来她就觉得有些心慌,而且今天的梦似乎与以前又有所不同。“以前,梦中那个少年从来没有开口说过话。”
琴姑姑认真听着。“可方才的梦中,他却开了口……”“那他说什么了?”
“他说……”叶翎有种不好的预感,顿了顿道,“他说他来找孤了,让孤跟他一起下地狱。”
琴姑姑听着这离奇的梦,不自觉浑身一哆嗦:“呸呸呸,王上天命,什么下不下地狱的,晚些时候奴婢再去请国师大人给陛下看看。”
“不必费神,都这么多年了,要好早就好了。”
叶翎转身看向镜子中的自己,只觉得那个人面目可憎,“都是孤自己种下的因,恶果自然该孤自己尝。”
今日天气不算很好,阴云沉沉。叶翎单薄的身体立在寒风中,仿佛这风再大一点就能将她人吹走似的。从小到大她在所有人眼中都是这么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身量虽不算矮却单薄得可怜,一张清瘦的脸永远带着苍白的病色,薄薄的眼皮盖在那浅色的瞳孔上,莫名生出几分凉薄。与这柔弱可怜的气质背道而驰的是她永远都带着嘲讽、微微勾起的浅色薄唇。这人不管真开心还是假高兴,她只要一笑,你就觉得她是在嘲讽你。台阶下那位褚将军倒是百闻不如一见,叶翎听闻此人刚满十八不久,可不管是从那张刚毅冷峻的脸,还是挺拔宽厚的身姿都已然是个成熟男子的模样,不露半分稚气。只是此人……叶翎微不可察拢起了眉尖,此人见到国君不跪拜行礼便罢了,甚至还微微仰着下颔毫不避讳打量着她,幽深的眸子闪烁着说不出的兴奋情绪。不知为何,被他这般打量,让她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仿佛一个落入猎人视野的猎物。“将军,快跪下!”
褚越身后的林秀都急了,跪在地上偷偷扯着他的衣摆,小声道。褚越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默默收回视线不紧不慢单膝跪下:“褚越见过王上,方才见到王上让末将想起一位故人,这才失了礼,请王上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