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她会生气,可她却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一样。容蓟碰了一鼻子灰,有些讪讪,却仍是不肯罢休:“墨钰。”
拖着长长的调,带着明显的捉弄。苏墨钰终于动了动,却是往前挪了一些:“殿下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紧贴上来:“孤听见了,今天容朝就是这么叫你的。”
是啊,那又怎样呢?“殿下想这么叫也可以,反正名字嘛,怎么叫都一样。”
“不,孤不想和容朝一样。”
一语双关,就是不知更为偏重哪个意思。“你喜欢容朝么?”
他又问。这个问题听起来有些古怪,不过苏墨钰刻意往不古怪的方面去想:“是,微臣喜欢大皇子,和他在一起,微臣觉得很放松。”
“孤明白。”
他难得的竟也往后撤了一些,没有继续骚扰她:“他现在只是个普通人,和他在一起,你不必担心自己小命不保,你看重的,是他现下的身份,而不是他这个人。”
也许是这样吧,苏墨钰懒得去计较那么多,人生在世,什么事情都没有绝对的答案,钻牛角尖是跟自己过不去。“孤还听见,你叫他容大哥。”
他嗤笑一声:“容大哥……亏你能叫得出口。”
淡淡的嘲讽,淡淡的别扭。废话还真多,苏墨钰有些怀疑,自己现在认识的容蓟,和之前认识的容蓟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他比微臣大,叫一声容大哥也无可厚非。”
“钰儿。”
说着说着,他又朝她靠了过来:“以后私下无人的时候,孤允许你直呼孤的名字。”
苏墨钰一抖,容蓟这家伙又犯什么毛病:“那可不成,您是天潢贵胄,是一国储君,微臣不敢逾矩。”
“钰儿。”
他在她身后笑,笑得不怀好意:“装也装的像一点,你扪心自问,你何时打心底尊敬过孤了?”
看出来了?看出来就看出来吧,苏墨钰又往前挪了些,可惜再往前就是墙,她已无处可去,“微臣认为,还是叫殿下为好,以免得意忘形,坏了规矩。”
两人此刻的态度完全颠倒过来,无耻的那个,反而成了容蓟。他将手掌搭在她的肩头,“这世上,除了孤的母妃,再也无人唤孤的名字,时间长了,怕是连孤,自己都忘了自己的名字。”
这话,倒和她之前想的一样。“您可以对着镜子,自己叫自己。”
“那多无趣,与自欺欺人有何分别?”
“那是您的事。”
跟她没关系。“钰儿啊……”手,一点点下滑:“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孤难得求你一次,你竟是这般态度,实在令孤心寒。”
苏墨钰嘴角狂抽,看来他真是闲得慌,改明儿让他也出去做做苦力,晚上就不会这么有精神了。抬手,一把拨掉他已滑至腰侧的手:“时辰已经不早了,微臣困了,要睡觉,您也赶快睡吧。”
也许是夜色太浓郁,又也许是她的态度太冷硬,身后的人果然没动静了。苏墨钰长舒口气,这下可以好好睡觉了。可身后躺着容蓟,她又怎能睡得着?有些哀怨,这混蛋根本就是来折磨她的吧?以前是用打板子来教训她,发现那样没作用后,就想了这么个歪点子。不得不承认,他成功了。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酝酿出一丝睡意的时候,身后忽而响起沉润如夜色般的声音,低低的,像撞进了人的心坎。“他是我的哥哥,也是我从小到大最亲近的人,母妃去的早,我能在宫中安稳活到今日,全是依仗他。”
他是谁,苏墨钰和容蓟彼此都明白。她只是诧异,容蓟竟然换了称呼,不再自称孤,而是我。他在说着“我”的时候,褪去了太子这个令人望而生畏的荣光,像是个普通人,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苏墨钰的心,也随着这个“我”字,而变得柔软起来,似乎自己面对的,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而是一位相识许久的故人。“大皇子是好人,我能看得出来。”
她也换了称呼。“是啊,然而,好人却总是没有好报。”
他似在感概,一向强势的话语中,也透出了些微的哀伤。她想了想,转过身去:“这世上根本没有好人坏人之分,只是所信仰的东西不同而已。”
“是吗?”
他睁着眼睛,墨色的眸,比夜色还要黑沉:“但孤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坏人。”
“殿下的确不算是坏人。”
在她心里,他顶多是敌人。“京都的那场暴雨,你还记得吗?”
突然被问到这个,苏墨钰怔了怔,他不会又想拿那块石头说事吧?“当然记得,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大的风暴。”
甚至比东郡的暴雨还要可怕。他翻了个身,仰面看着帐顶:“钦天监的监正说,那是紫气东绕之象,随着东方紫气渐强,位于中宫的紫微星,则会渐渐衰弱……”他轻轻吐出口气,口吻是轻松的,可声音却带着浓浓的艰涩:“孤不信命,但有时候,却不得不信,或许,真如你说的一般,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注定的。”
他在害怕吗?原来,他也会害怕。不由自主地握住他放在身体一侧的手:“既然你认为没有什么是注定的,那就不要去相信所谓的预言。”
他侧头看她:“容朝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不想怀疑他,可我又忍不住怀疑他……”自我矛盾,再强大的人,也会有无可跨越的心魔。她加重手下的力道:“其他人我不能肯定,但容朝,我相信他,一定不是有野心的人。”
“但愿如此。”
他回握她:“你这么相信他,倒让我有些不高兴了,这种感觉有点像是吃醋,你说怎么回事?”
苏墨钰猛地抽回手,果然鳄鱼的眼泪是不能相信的。背过身,这一次不管怎样,都决定不再理会他,他却心情极好,轻轻笑了两声,没多久便沉沉睡去。苏墨钰的心却有些乱了。紫气东绕……那个温润清泽,似净泉一般与世无争的男子,对于那蛊惑了无数人的权柄,会心生动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