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四人回至府中坐定,刘恒起身肃肃复道:“将军身处盛世天下,高风亮节,又兼龙虎子孙,可贵不忘祖训,驱除鞑虏,卫国舍身忘死,无奈朝有奸佞,盘根错节,收私納贿,狡言色惑政令,致使朝野昏昏,上听已扰!如此正直强谏之士,当退避三舍,隐退山林,静待祸乱重重难治,圣上强心治乱,将军方可出山,一展抱负!”
秦金戈二心不定,一面想着刘道长对时下分析句句在理,一面又忆起父亲秦风对自己的严格教导来:“倭寇乃禽兽之流,如山中豺狼虫豸,坟茔厉鬼,时时虎视眈眈欲要贪食侵夺我中华大地!尔等若任其在中原逍遥游走,乃大罪也!凡我秦家子孙,应不惜个人生死,忘却名利,常思百姓之妻女被略,忧民众之惨祸!一丝不可懈怠,重锤,跋山涉水,务使其贼望华胆战心惊!身死覆灭殆尽!方不辱我秦家姓氏!”
刘恒见秦金戈低首踌躇始终不言片语,便知他心,对空长叹一声,滴下泪来,喃喃道:“大哥!小弟乃庸碌之辈也!胸中纵有点墨,千般算计,却也难逃数理早定!福为何?祸又怎样?哥哥果真还记得当日你我举世荣耀,大败倭贼时的话语!哥哥问‘百年后谁来步吾后尘,作挡风铁墙?让倭寇闻风丧胆?’弟弟答:‘龙未显,只因风云未至!情深处,破茧成蝶!’哥哥当日强要答复,弟弟不允,今日便来释其迷局吧!”
“啊?!您是?!您是?!”
秦金戈大吃一惊,宛在梦境。“不错!刘恒只是本道化名,吾乃尔师叔刘敏忠是也!”
刘敏忠热泪盈眶道。
秦金戈闻语心中突如万马奔腾,迷雾中乍出一轮红日来,“嗷!”地一声大悲,连哭带嚎拉着自己两个儿子扑跪了过来,泣不成声,结结巴巴焦道:“刘师叔!刘师叔!我和爹爹三山五岳找您寻了大半辈子,原以为此生再也无缘见到您老人家了!没想到却在此处相逢!呜呜呜!爹爹临终一直挂念着您的!呜呜呜!。。。”
“唉!”
刘敏忠泪目潸潸扶起秦家父子三人,无限感慨道:“师叔我与尔父,我大哥,因抗倭而结交!有聚有散,此乃定数!今番到访也应抗倭大计交付,寻找真龙元神而来!”
“吾年过两个甲子,寿将不终!憾憾膝下无有子女,又无徒弟可承一身绝学!今遇尔幼子,甚得眼缘,愿收其为门下,不知贤侄意愿否?”
秦金戈怎不知面前这位老人惊世奇伟之才学,武林泰斗之独尊,激动地落泪不止,忙命小儿秦明急急下跪行拜师礼。 秦明自见刘敏忠第一眼便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刚才二人一路畅谈,已被刘敏忠故用哲言开了一半神识,心中猛然间敞亮开阔,似花开鸟语春意怏然!重生一般!但刚才老先生所言妙理还有许多不解之处,正欲相问,愿先生不吝赐教,却得先生主动收徒之美!立时感激欲泣,连磕数头。 刘敏忠起身深情地向秦明走过来,热泪盈眶地扶起面前这个青春正盛的少年,忽忆起当年与秦大哥意气风发打地倭寇鼠窜,再也不敢踏入中原的壮举!迷茫地望着苍穹,忧伤道:昨日我与大哥分明还在高山大风中豪饮畅谈天下事!今却大哥尸埋云泥,自此兄弟天人永隔!再无相见之日!人生幻灭,真乃决绝无情!不禁无限惆怅! “孩子!老夫号称‘神算’,当然知晓这世间定有一人来与我结缘,承我遗志,故在数年前早早为你备下这两个救命锦囊!人生一世,波澜起伏,福祸相依!成大功者更需雷劫、天灾应身拔高境界!尔在他人眼中,看似童稚凡夫俗子,实乃大才也!故前途种种磨砺,勿生气馁之心,度过阴霾,必将万丈光芒!此锦囊书有记号,非临危九死一生不可开启!个中缘由,事后自然明了!切记!谨记!”
秦明听得此物如此贵重,急忙屈身双手恭恭接过锦囊,小心翼翼地放入怀间,跪地再拜,对尊师再行感恩大礼。 秦金戈欣喜若狂,家有二子,唯幼子不屑,今天灯景泰吾家,点化照亮孱弱,自此秦家父子齐心协力指日可待,又何愁抗倭大事不成!于是惶惶恐恐拉了儿子,匍匐上前,又是好一番跪拜。 刘敏忠复急急扶起三人起身,笑道:“贤侄,何须这般大礼!因缘造化早定,术藏冥冥之中,吾待此时此刻已有数十载,今大事将成,真龙只差一朝点睛之笔,便无憾矣!唯有一事相求贤侄,劳烦如愿!”
秦金戈突闻‘相求’二字,慌慌欠身又是一礼,淳淳道:“师叔但讲,侄儿赴汤蹈火,无有不应!”
刘敏忠侧首望空,无限感慨惆怅道:“吾与秦大哥生死兄弟!大哥辞世之日,弟已五脏悲催,不愿偷生人间!泣血肝肠寸断,只愿早早自我了结!唯抗倭、锄奸顶天之柱石未显人间耳!今大功将成,残躯亦将腐朽,愿魂游边疆。化风成雨,日夜守护大明每一寸国土。身后遗骸,愿葬于大哥墓旁,日夜与他相伴,把酒言欢!贤侄不知,吾这后半生没了大哥,度日如年,好不寂寥。。。”
边言边老泪纵横而下。
秦金戈大哭,他从小便听父亲所言刘师叔英雄机敏故事,常以之为人生丰碑最高荣耀,梦里现实却千般难寻难觅高尊,待得长大成家立业后又一次次将父辈的英姿飒爽讲于孩儿们听,看着他们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可思议的样子,自己又仿佛亦梦游一回。今东阳重耀,大贤降临鄙陋家中,蓬荜生辉,又幸甚点化愚钝小儿,自思若有刘师叔点拨,前途万阻,又有何惧!但刘师叔面容凄凄,却突言生死,心中悲戚不觉无穷无尽泛溢而出,泪目濡濡,楚楚道:“师叔健硕,堪比长生不老松!晚辈们还要听您尊尊教导呢。。。呜呜呜。。。”秦金戈长跪不起,泪水再也无法控制。秦伦秦明亦抬头不起,泪滴潸潸,心中翻江倒海。
刘敏忠刚住了泪又滴了下来,走到秦伦面前,轻柔地拍拍他的肩膀,和蔼道:“好孩子!,你忠勇堪加,不愧为秦家长男!若一日,退可全身,名誉尽毁,世人为之不耻;进则身死,名节永榜,你将如何抉择?”秦伦不假思索,低首直言谦道:“屈辱苟活,丧名辱节,非晚辈秦伦所为也!”
刘敏忠闻语啧啧赞叹不已:“天下男儿,若皆如尔等忠贞刚烈,视名誉为性命,以国兴民安,驱除外贼为己任,何愁内奸矫饰太平,私藏惑乱难查,何惧边防贼患势大,狼烟不息!幸叹汝等后起之秀,敬哉人间正道恒远!”
长叹一声,复至秦明面前,亲昵地拉着他的衣袖到一边,笑容可掬道:“为师还有一物交于你,你且好自为之吧!”
“轰隆!”
一声巨响,秦金戈瞬间惊呆,突见厅中拔地而起猛烈一阵罡风疾到,霎时震推地上桌椅飘飞胡乱空中,自己发髻倏忽散乱,儿子秦伦已然被压迫地只能匍匐在地,狼狈纹丝不动,却又惊见小儿秦明竟然安静闭目躺在罡风中心,微微上下起伏,如婴儿安逸地栖在摇篮中,甜甜地睡去一般。刘师叔面上红火一闪一闪,一瞬间连出千百掌,掌影幻彩,叠叠不断,掌声如同翠竹拔节,波起波伏,悠悠远远,源源不断将内力强行输入秦明体内!
秦金戈大惊,怎不知刘师叔这是自绝于世!他若没了这百年功力作垫,必命在旦夕!于是双脚猛地一跺,稳住阵脚,急对风眼吼道:“师叔!师叔!快请住手!愚侄有大事要向您汇报!”刘敏忠闻语怎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淡然一笑,随着体内精华不断地流失,面上渐渐没了血色,手上却更加不停不歇,大声嚎道:“贤侄!老夫久不见青钢剑,凌云功夫,这么多年你是否贪图安逸,懈怠生疏起来!还不快快舞来!难不成你有负秦大哥所托?!”
秦金戈突遭痛斥,才知刘师叔死志坚如磐石,一时大哭落泪不止,眼见着刘师叔语气渐渐微弱下来,却又无能为力,又怎能不应他所愿!突猛地全身一震,双掌盘旋一股强力,“嗖!”
地一声,电光闪烁,两道剑气划破长空,青钢剑左雌右雄已至手中。起势一招‘百鸟朝凤’,剑光所到处天宇彩云飘飘,异彩纷呈,看似虚华漫不经心,剑气忽汇一处,大如天锥,挑破楼宇轻而易举!忽又一招‘滔滔不尽’,剑光不知一瞬间刺出了多少玄妙,猛然空中“咔嚓!”
一声巨响,院中桃树瞬间已被劈成数十段,余威冲撞难收,“轰隆!”
闷响又是一声,已然震塌了秦府南墙半边。
刘敏忠此时已将油尽灯枯,复见凌云剑法玄妙极致,心中欢喜,大喝一声:“好剑法!”“咚!”
地一声突从风中失力猛地坠了下来。
秦金戈立时神晃,丢剑急托掌风去接,却已迟了。急扑上来,却见儿子秦明悠悠然然,如叶片风中摇曳,轻轻落于地上不远处,仍然昏昏欲睡。一瞬间才明白过来。原来刘师叔将最后一丝内力也用在了儿子秦明身上。秦金戈大哭,泪如雨下,见刘师叔气息奄奄,昏昏欲倒,已然命在顷刻,忙双掌强力为他输入真气续命。 刘敏忠昏昏中怎不知自己前途已然无路,漆黑直通地府,一把抓住秦金戈臂膀,不许他再枉费真气,口中不断喷出血渍难抑,面貌瞬间腐朽,无力低沉笑道:“贤侄!吾于今日寿终,此乃定数!莫空费气力!浪人欺我华夏,造孽深重!绵绵百年而不绝!乃国贼未尽除也!武不惜死,文不贪赃,何愁国不富民不强!待得他日内忧外患尽除!尔当焚香告知!吾与尔令尊大人必含笑九泉矣!”言毕,刘敏忠撒手而去。秦金戈大哭,悲天动地,连称“遵命!”
却再无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