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秋妍心里装着事,等不到中午,课间就去了支部办公室。这次她学聪明了,先敲了敲门。老郑打开门,见到是她,眉心跳了跳,闷不吭声走回椅子旁,一屁股坐下。这丫头,又要弄出啥幺蛾子来?赵秋妍站在他跟前,礼貌地开口道:“支书,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老郑抬头看她,又觉得这场面他光是气势上就矮了一截。于是指指对面的椅子:“你坐下说。”
赵秋妍抽出椅子坐下,胳膊支到桌子上,上半身前倾,依旧掌控感十足的样子。老郑放弃了,觉得他自己可能天生就没有领导范,叹了口气道:“啥事,你说吧。”
赵秋妍表情严肃道:“支书,据我这两天义诊记录,清河村的十三个屯子,至少五百多头退役耕牛没有出路。”
老郑表情有些错愕。上次这丫头找她,是为了讲习班名额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一段时间不见,她思想竟然上升到这种高度了?还退役耕牛,这词他听都没听说过。他来了几分兴趣:“你细说说。”
“据养牛户反应,他们家里大多都有一头退役耕牛,养着费时费力,还费草料,可自己杀了吃肉又划不来,卖又只能贱卖,无论怎么办,养牛户损失都很大。”
老郑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说。赵秋妍说道:“收购商不愿意来收,不仅因为路况差,而且因为这些牛市场价值低,退役耕牛年老多病,肉又少,可替换商品牛太多了,收购商自然不会千里迢迢来收这些老牛,他们也不是傻子。”
“你的意思是?”
老郑越听越觉得一头雾水,但他又能感觉出来赵秋妍这个想法很庞大。赵秋妍深吸口气,说出了最终目标:“我是想,这些退役耕牛,可以进行育肥,一段时间后作为肉牛卖出去。”
老郑愣住了,低头开始思考。赵秋妍继续道:“支书,我前两天进城来着,菜市场里的牛肉,一块九一斤,当然收购价会低一点,但也不会低到哪儿去,就算按一块钱一斤算,一头牛育肥到五百斤,那也有五百块钱啊,这对咱们村是什么概念?意味着这可以解决最起码的温饱问题!”
老郑表情认真起来,双手交握着,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下巴。平心而论,他觉得赵秋妍这个想法似乎可行。但这事太大了,他要担风险的。提到这个他生出几分羞愧,在村支书的位子上坐了这么多年,他只想安安稳稳的,拿点死工资保证家人生活,却没为乡亲们做多少实事。可那又怎样,一代又一代,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他们这小破山沟里的人,能活着就挺不容易了。见老郑犹豫,赵秋妍心里有点着急,觉得他是在对上次的事耿耿于怀,但这件事又必须尽快推进,冯家屯的人估计正满怀希望地等着她。想到昨晚江云航说的话,她忍不住道:“支书,你五月底任期就到了吧?”
老郑浑身一僵,随即拍着大腿哀叹道:“祖宗啊,你别拿这事压我!这么大的事,我就算同意了,也得往上打报告。”
赵秋妍见他有所松动,眼睛一下子亮了:“支书,你也是觉得可行的吧?”
老郑没回答,而是问:“一头牛育肥需要多久?”
赵秋妍答:“两三个月足够了,要是牛犊的话,出生到出栏得一年多。”
老郑点了点头。赵秋妍低头看了眼手表,匆忙起身,对老郑道:“支书,你一定要好好考虑一下啊,能尽快给我答复更好,我先回去上课了。”
老郑猛地拿起张报纸朝她背影扇了扇。这黄毛丫头,听听她说的是什么话?还尽快给她答复。他是支书还是她是支书?赵秋妍前脚刚走,后脚陈小雯就进来了。她来晚了一步,只看到了赵秋妍的背影,但直觉没好事。于是她坐了下来,淡淡问道:“郑支书,赵秋妍来是有什么事吗?”
老郑在心里骂了一百遍,刚送走一个祖宗,又来一尊大佛。面上还是扯出笑脸道:“能有啥事,她一个小丫头就是闲的。”
陈小雯哪儿会信,淡笑道:“郑支书,你的表情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老郑倒吸一口凉气,想着这么大的事万一定下来了,肯定也瞒不住,干脆就告诉她了。陈小雯听完,面带一丝嘲讽道:“支书,她那种玩笑话,你不会当真了吧?”
老郑挠了挠脑袋。他不光当真了,还觉得有点道理。陈小雯见状,心中警铃大作。她怎么能允许赵秋妍出这种风头。于是冷声道:“郑支书,赵秋妍毕竟年纪小,她有这个念头,也只是一时兴起。这事的风险多大,你应该知道,绝对不能同意。”
如此直白的命令,让老郑有些膈应。归根结底他才是清河村的一把手,陈小雯一个兽医站的副站长,凭什么也要来压他一头。“支书,赵秋妍如今在讲习班,到时候课程一结束,她就拍拍屁股走了,风风光光去城里发展,给你留一地烂摊子,这个问题你想过吗?”
老郑皱起眉,觉得陈小雯说得也有道理。见他如此反应,陈小雯知道自己的话奏效了,于是下了最后一剂猛药。“郑支书,据我所知,你任期快到了吧?我认为乡亲们更喜欢安稳日子,这种高风险的投资,不适合他们,你觉得呢?”
老郑两眼一黑,心中哀叹:咋全世界都知道他任期快到了,好像巴不得他立刻下岗。“支书,这件事你好好考虑考虑,我还有别的事,就先走了。”
陈小雯看了他一眼,起身离开。老郑不知道哪儿来的底气,连人都不想送了,就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坐着。突然他一拍脑门:他心虚啥啊,本来也没做啥错事。不就是收过一次陈小雯送的礼吗,但后来他又给还回去了,总不能就靠这破事给他薅下来吧?他凭啥要在那个突然上任的小年轻面前矮一截?这件事,他还就非干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