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花香浓烈到一定地步的时候,空气似乎就不存在了,连带着呼吸都会开始变得有些困难。
叶挽秋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她被混天绫束着腰肢,稳稳托举住站在船沿上,像是站在唯一可落脚的安全点。 往后是深不见底的镜湖水域,无数正在竞相开放的莲花,往前…… 好吧,某种程度上,前面站着的也是莲花。 她抓住那条作为罪魁祸首的红绫,从来没有这么深刻地觉得这条小舟实在是太小,搞得她简直进退两难。 不过由此她也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哪吒真的很高。 即使她现在站在船沿上也还要再略微抬下头,才能真正和他的视线齐平。 世界安静着,只有夕阳沉默流动,沉淀成一种安静无声的灿烂。 她握紧手,指尖上还清晰残留着对方的体温。明明是冰凉的触感,却像是有火焰在缓慢灼烧,让她很难才勉强将情绪平定下来,压制住灵力波动,打断周围接二连三绽开的花。 一朵半开的红莲倾斜在她头上,投落下片风姿婀娜的影子摇摇晃晃。 哪吒将手里的玉壶还给她,声音平淡得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还要继续么?”叶挽秋还有点没从刚才的震撼里反应过来,毕竟她以前可没有出现过这种不受控制的灵力波动,简直就像被什么东西给牢牢吸引住一样。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朝对方胸口扫一眼。 哪吒整理领口衣衫的动作也随之莫名停顿一下,再次开口:“我是说收集清露。”
……好像被误会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叶挽秋迅速挪开脸,恨不得找朵莲花直接撞死算了。 好在玉壶已经装了大半,她很快收集了剩下的清露装满,并且全部选择了自己一伸手就能够到的花朵,避免再有突发情况发生。 混天绫一直缠在她腰上,生怕她又要摔下去,跟个操心的老妈子没什么区别,直到回到岸上以后才重新松开。 哪吒伸手勾起混天绫,沉默地看着上面流光溢彩的金银纹绣,又抬起视线看向刚刚将小舟重新栓好的叶挽秋,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问过太乙关于混天绫的来历。 他只知道,与作为乾元山至宝的乾坤圈一样,混天绫也是自己的伴生灵器,所以从来不曾关心过它真正的由来。 为什么它会对叶挽秋这么维护? 正想着,叶挽秋已经几步跑到他面前,指尖勾开跳跃到脸侧的发丝和银色流苏:“三太子久等了。”
“走吧。”
他们回到花朝阁,将采集来的清露仔细喂给那些病恹恹的小花精。 看着它们逐渐恢复活力,叶挽秋终于松了口气,又连忙喂了一点灵力过去:“这下它们就能不再受人间气运影响,从此好好长大,放心修行了。”
哪吒看着那些散溢在她指尖很快消失的白金光点,忽然问:“这是你天生便有的能力么?”
叶挽秋并不掩饰地点点头:“是这样。”
“这样看来,帝女和你长姐倒是一点不像。”
他说的长姐,便是青川君的亲生女儿,初代青灵帝女叶盼春。 叶挽秋惊讶地转头,急忙跟上对方朝外走的脚步:“三太子认识我长姐?”
“活得太久,总归会碰到几次。”
他回答,“六千年前,湘水建木树脉被断,人间发生妖魔灾乱,我奉旨下界,恰好碰到她。”
说着,哪吒又侧目瞥向身旁的白衣少女:“她和青川君一样,都是能够驱邪镇妖的重明鸟之身,倒是没有你这样能令他物起死回生的能力。”
对此,叶挽秋倒是很干脆便承认:“因为我其实并非爷爷亲生。”
哪吒并不意外地眨眨眼睛,听到她继续说:“事实上,这里每个孩子都不是爷爷的亲生血脉。只不过,其他孩子对于自己的过往身世都是清楚明了的,我却不知道我自己的。”
“为什么?”
“爷爷没有告诉我。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老人家也不太清楚的缘故,他收养了这百花深上下这么多孩子,总会有记糊涂的时候。”
“那你自己也从来不曾好奇过么?”
“好奇自然是有的,小时候也缠着爷爷问过许多次,也始终没有个清楚结果。不过既然其他兄弟姐妹都不在意自己过往,我也就慢慢跟着不再去想,只要专心过好眼前日子,记着爷爷训诲仔细行事便是。”
“什么训诲?”
哪吒随口问,心里思考的则是关于青川君并未告诉叶挽秋身世这件事,究竟是因为青川君真的弄不清楚了,还是另有隐情?
作为女娲始祖的亲传弟子,他收留叶挽秋,而叶挽秋又与他有着这些千丝万缕又莫可名状的联系,这其中真的没有任何缘由吗? “爷爷说,不能将我的灵力用在任何已经死去的生灵身上,那会发生很可怕的事。这是他对我的唯一要求。”听到这话,哪吒第一反应便是:“因为青川君曾经尝试过么?”
叶挽秋被他这句话弄得一愣,半晌没回过神,只觉得不可能:“怎么会?”
“那他怎么知道会发生什么?”
哪吒平静地指出问题所在。
叶挽秋一时间有些回答不上来,秀气好看的眉尖不自觉轻皱着,抿着嘴唇片刻没说话。 哪吒垂下眼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也许是自己将排兵布阵,洞察入微的警敏心思用在了不合适的问题上,于是又语气轻巧地挑开了这个话头:“上次在槐山,多谢帝女救我。”叶挽秋摇摇头:“三太子言重了,这是应该的。”
说着,她似乎又想到什么,视线谨慎地扫过对方。 哪吒很容易就能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帝女想说什么就说。”
“三太子似乎还没彻底恢复?因为刚才……”叶挽秋顿一下,心虚地眨眨眼,又改口,“我是说在槐山的时候,我注意到三太子身上很凉,应该是伤了元气造成的。”
“没有。”
他解释,“莲花化身无血无温,我一直如此。”
“这样啊。”
叶挽秋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眼神中带着明显惊讶,忍不住追问,“那对四季冷热变化也没有感觉?”
“没有。”
她有点愣,总觉得很难想象这是种什么状态。 察觉到她表情里的不可思议,哪吒又补充:“只是不受冷热影响,不是完全感觉不到差别。”
她似懂非懂地眨眨眼睛。 说话间,他们已经在这片翠树繁花间走出好一段距离。周围都是远远观望又不敢靠近的小妖们,躲在花丛树冠里不住张望,低低私语。 一只锦雀从远处飞来,叽叽喳喳对她喊到:“帝女姐姐,灯花婆婆说晚膳已经做好了,夏姐姐在等你和三太子回去。”
“就来。”
她答应着,转头望向哪吒,“请三太子随我来。”
回到重时宫,叶挽秋却没看见青川君的身影。正疑惑着,灯花婆婆说青川君有事离开了,大约得过两日才能回来。 她点下头,忽然看到原本被放在桌对面那几样自己爱吃的菜,又被哪吒让扫晴娘端回到了她面前,顿时有点疑惑:“要是三太子不太喜欢这些的话,可以让厨房再做别的。”
“我没有偏好。”
哪吒端起茶杯,然后意识到什么,接着又改口,“除了刚才那几样。不过不用麻烦。”
话虽这么说,可叶挽秋还是注意到整个晚膳间,哪吒几乎都没怎么动筷,只是象征性地随便选了面前两个菜略微尝了尝。 考虑到神族根本不需要进食这点,他不吃东西倒也正常。不过连味道都不好奇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夜里,叶挽秋最后去花朝阁看了看那些已经沉沉睡去的小花精们,确认他们都没事以后才准备回房休息。 路过华宸殿时,她忽然听到一声尖锐异响,像是什么脆质器皿碎落在地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一声压抑至极的惨痛.呻.吟声,仿佛正在遭受什么非人的屠戮酷刑,听得人毛骨悚然。 叶挽秋吓了一跳,下意识抓紧手里的提灯。 因为那声音听上去像是从华宸殿内传来,哪吒就住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