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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知隐(1 / 1)

这只手落在江濯这里,不敢造次,没弹动两下便开始装死。另一只手如同无头苍蝇,在大伙儿脚下乱冲乱撞,闹得庙里人仰马翻。那抢话的小子离得最近,被这手扒住了小腿,吓得全身哆嗦,忙惨叫:“仙师救我!”

  仙师气定神闲:“用不着我救,你伸脚把它踢开。”

  那小子哭道:“我不敢!”

  江濯劝慰他:“一咬牙的事,有什么不敢的?大不了给它扒一会儿,反正也掉不了几块肉。”

  那小子伸腿踢脚,可这手就像粘在他腿上似的,纹丝不动。他无法,只好闭眼探手,一口气揪住那冰凉僵硬的手:“它、它它它还在动!”

  江濯也奇道:“是啊,竟然还能动。”

  这伙人久居山间乡里,不知道江濯的来历,若是有个通神晓事的人站在这里,怕是要瞠目结舌。凡是被冥扇幽引断过的头身,无一例外,都会即刻消散,可这媒公头断手断后还能行动,足见他身份古怪,绝非寻常。

  江濯找着手臂,并不在心,只让众人继续休息。大伙儿见仙师谈笑自若,也松了口气,心道:“那媒公全须全尾的时候都奈何不了仙师,如今只剩两条手臂还能反了天不成?”

于是再度席地而坐,不过片刻,便东横西倒的都睡了。

  江濯待大伙儿睡着,带着那两条手臂出了门。门外黑咕隆咚,只闻绵雨雭雭,他先提起折扇,在庙门上画了道空符,再抬脚踢了踢那两条手臂:“走,找人去。”

  那两条手臂哪敢违令,簌簌抖动一会儿,便跳下石阶,往夜色深处爬去。江濯跟着走了半晌,却始终不见人影,那两条手臂也搞不清情况,开始原地打转。

  江濯笑骂一声:“好没用的东西,连头都找不到。”

  他指望不上手臂,便拢手在唇边,先朝左喊:“天南星——”

  林中鸟雀惊飞,无人应答。

  他又朝右喊:“天——南——星——”

  林间突然枝叶摇动,钻出个提着头的少女来,正是刚刚被江濯吹飞的少女剑士。

  江濯说:“此处人烟稀薄,你布阵防不到别人,只能防住师兄我。”

  天南星常年沉醉剑道,性直坦率,闻言便认真点起头:“师父吩咐过,若是……”

  江濯一听见“师父”两字就头疼,忙装困倦,哈欠连天:“闹了一宿力倦神疲,耳朵也不好使了,你千万不要现在念师父经,当心我倒地就睡。”

  他这人一向放浪形骸,无法无天,说起话来也教人分不清究竟是认真的还是玩笑的。天南星习以为常,倒没什么,只是她还没有接话,手里提着的脑袋先开了口:“什么‘鬼神不敬江知隐’,我看你就是个市井泼皮,专耍无赖!”

  江濯笑意不减:“说得不错,赏你一双手臂,免得脑袋独力难支。”

  他足尖轻轻一拨,那两条手臂便倒在地上,狼狈得很。媒公见他如此轻慢地对待自己,一双细眉气得发抖,牙齿都要咬碎了:“好……好你个江濯……”

  江濯笑说:“早说过你是个好人,死到临头还不忘夸我。不过你这颗脑袋离身不朽,想必是有高人相助,我很好奇,不如你现在就将实情告诉我,免得一会儿还要受苦受累。”

  媒公自认倒霉,谁能料到他在三羊山这样的穷乡僻壤还能撞见煞星!他死到临头,胆子反倒大了起来:“今夜你阻挠溟公亲事,祂已将你恨在心上,你以为自己还能风光几时?”

  江濯的折扇轻轻敲打在鬓边,乌木衬着他眼尾的三道红点,在引路灯的映照下,更添几分清绝。他也奇怪,把人惹恼了还要笑,不紧不慢的,倒让人摸不透心思:“正所谓‘不遭人嫉是庸才’,溟公恨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媒公早听过江濯大名,这人表字知隐,行事却半点“不知隐”,传闻他曾替人出头,招惹了天命司的官司,被师父羁押看管在北鹭山上,一关就是二十年,本以为他再下山必定会夹紧尾巴做人,没承想他的行事作风一点儿没变!

  “你我行当不同,本该井水不犯河水,我倒想问一句,江四公子,”媒公恨声说,“你干什么非得横插这一手!”

  江濯诧异:“你不知道?”

  媒公险些被他气吐血:“我不知道!”

  江濯抬手,把那盏引路灯拨了过去:“这灯原是我北鹭山婆娑门一脉的东西,几年前遭人盗走,一直下落不明,我此行下山便是来找灯的……我也想问一句,你好端端的把它的灯芯摘了干什么?”

  他刚在庙中一碰这灯,便知道它形似神不似,料想是媒公做了手脚,可是媒公修为低浅,绝不是能摘灯芯的人。

  媒公说:“你少放屁!这灯分明是——”

  他刚说到此处,舌头忽然打了结似的,连说“是、是、是”。

  江濯追问:“是什么?”

  媒公两眼一瞪,“是”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他自觉没趣:“我凭什么告诉你?哼,这灯上既没有刻你婆娑门的名儿,也没上你婆娑门的印记,全凭你一张嘴,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江濯说:“你说得很有道理,我有个主意。”

  媒公疑神疑鬼:“你,你有什么主意?”

  “既然认主的东西都带印记,那想必你的主人也在你身上留了印记。”

江濯目光落在媒公的脑袋上,逡巡不定,“你的印记是在眼睛里,还是在脑袋里?我打算打开仔细瞧瞧。”

  媒公毛骨悚然:“什……什么打开!你敢……”

  江濯步步逼近:“敢不敢的,试试不就知道了?”

  媒公一不留神,便让江濯牵着鼻子走。这话听起来像是吓唬三岁小孩的,可江濯说断他头就断他头,半点犹豫也没有,可见凿脑袋这件事也不是没可能!他想到这里,脱口而出:“你知道我背后是什么人?溟公你不怕,那太……”

  他刚说出个“太”字,便引发突变。只见他双目凸出,舌头外吐,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立时死了!

  林间一片死寂,孤夜里竟连只乌鸦也没有。雨冷嗖嗖地吹在脸上,天南星看看脑袋,又看看江濯:“你把他吓死了?”

  江濯道:“不关我的事……我也没吓他!”

  两个人围看起脑袋,还是江濯先琢磨出原因:“看来他被人施了禁言咒,一旦想要说出关键,就会当即暴毙。他刚说了个‘太’,太什么呢?”

  天南星提了一路的脑袋,这会儿早就不耐烦了,要把脑袋还给江濯。江濯却说:“你封一道飞送令,把这脑袋送回北鹭山,给师父。”

  饶是天南星心大,也被这句说的一愣,张口疑问:“啊?”

  江濯道:“我是真疑心咒法就印在他的脑袋里面,让师父看了兴许还有其他线索。”

  天南星又看看他,再看看脑袋。媒公脸上的胭脂斑驳,细眉吊眼,不能说丑,只能说可怖。

  江濯见她犹豫,将手一摊:“倒不是我偷懒,你知道的,我认不清路,让我封飞送令,只怕师父等到猴年马月也不一定收得到。”

  他有个毛病,就是认不清路,还在北鹭山的时候,就常绕圈迷路。这事也怪,据说他小时候,师父也想纠正他这毛病,可是咒法符箓轮番上阵,他出了房门还是会绕圈。师父又请名医神婆来治,可谁也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好像他天生就缺这一根弦。后来大了,师父给他做了个珊瑚佩,专门帮他指路的,只是上回他犯事,要专心在山上修炼,珊瑚佩也让师父收了去,这次下山时竟也忘了拿,不然方才他哪还需要媒公的手臂来引路?

  天南星认输道:“好吧。”

  飞送令不难,就是个小法咒,其他的倒无妨,只盼着师父打开时别太激动——天南星想了想,决定在飞送令里多加一道口信,言明这脑袋是她替四哥送的,想必师父能谅解。

  此时天已将明,雨淅淅沥沥,没个要停的意思。江濯望了会儿天,他走了一圈已经衣履尽湿。北鹭山上无雨无雪,他待久了总觉得少点什么,如今让雨淋了,倒有几分下山的实感。

  “唰!”

  江濯打开折扇,遮在眉上:“等会儿我捏个泥人,再贴道缚灵符上去,先充当此地的神祇,等追回引路灯以后,再回此地另作打算。”

  神祇守土地,对普通人而言非常重要,这事本不该江濯管,可三羊山地处偏僻,天命司竟然不闻不问,导致此地的百姓在失去三羊以后闹旱数年,若是一直放任不管,很可能会招来恶神,到那时就麻烦了。

  此时用缚灵符最合适不过,缚灵符可借泥人连通土地,将岭间的精怪山灵暂“缚”在泥人中,使祂们充当神祇。一般来讲,山灵比人更爱惜土地,会自发地庇佑土地。不过江濯手艺奇绝,捏的泥人像鬼怪,搞得山灵们嘀嘀咕咕很是不满。他为此耽搁了一会儿,好说歹说才使雨停,又将媒公遗留的两条手臂烧了,才回到昨晚的地方。

  刘伯一伙人早已下山,那阴森森的溟公庙也消失不见。天南星见此处泥平如掌,便道:“这庙是媒公施法搬来的,如今应该是被溟公搬回去了。四哥,这下怎么找?”

  “我在庙门上留了道追踪符,看样子溟公是把这庙搬回了溟公岭。”

江濯抬腿迈步,“走,去溟公岭会会祂的真身。”

  天南星不动,手指着另一头,见怪不怪:“四哥,溟公岭在那头儿呢。”

  江濯面不改色,又原路绕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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