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裹着寒气扑过来,祁衡脸上的笑僵住了,“三皇兄,您这是什么意思?”
祁渊拢了拢身上的貂皮鹤氅,远远望着围在建昭帝身边的丞相楚成敬,户部尚书魏彦德几人,赵濂他们已经被不动声色地挤到旁边。祁渊淡淡一下,眸底浮起一丝讥讽之色,“要不要同本王打个赌?”
“什么?”
祁衡不解,又追问道:“您还没说方才为何摇头叹气。”
祁渊身子向他靠过去一点,轻声道:“赌你那个外室活不长了。”
祁衡听完,不止笑容僵住,整个身子都僵住了,他用力捏着那枚玉璧,气得脸色发红,但又不敢直接顶回去,憋了许久方道:“她有我母妃送的玉璧庇佑,自能活得长久,不劳三皇兄挂怀。”
建昭帝同叶寒舟说了几句话,回身看到身边的楚成敬和魏彦德,余光瞥见被挤到后边的赵濂几人,没说什么,转身往梅苑深处深处走去。梅苑甚大,里面林立的梅树纵横交错,树上的枝桠各自奇妙,或如盘龙僵蚓,或如墨笔勾勒,枝头白的,粉的,红的花簇,灿如云霞,艳如桃李。梅树底下堆着雪堆,中间的石径小道铺着薄薄一层刚落的雪,地面的白和枝头的绚丽交相辉映,又兼四处弥漫的暗香,人行走其间,倒有几分步入仙境的恍惚。祁渊特意落在末尾,祁衡的话有些冲,他不在意,只平静道:“她若是姓魏,或许能得到贵妃娘娘的庇佑,但她是个外姓,楚魏这两个姓氏,不会让外姓女子得到我们宠爱的。”
祁衡嗤笑,“三皇兄可是对华侧妃极为宠爱,也没见楚氏容不下她。”
他们面前有一株白梅,白色的梅花上落着白色的雪,淡黄的花蕊几乎被两重白覆盖住,但那两重白落在祁渊的眼中,却盖不住他眼中的阴翳。楚氏暂时没有对陆芷沅赶尽杀绝,是因为她不能有子嗣。一个不能有子嗣的女子,是不足为惧的。祁渊耷拉下眼帘,眸光落下白梅树根的雪堆上,又徐徐上移,移到祁衡的脸上,带了些许雪堆的寒意,“她在这宫里,被伤害的数次还少吗?”
祁衡被他的眸光盯得寒毛倒竖,下意识地躲开。华侧妃在宫里被伤害了多少次,他是知道的,有些事他甚至比祁渊还要清楚,但他可不敢让祁渊知道。祁渊见他别过头去,暗自冷笑。前面的祁泓回头对他们道:“三皇兄,四皇兄,父皇让你们过去赏梅呢。”
“本王的话,信不信在你。”
祁渊平平地说道,往建昭帝那边走去。祁衡兀自愣怔地站在原地,直到祁泓又催促了一次,方醒转过来,把玉璧收好赶了过去。魏彦德不满他姗姗来迟,不悦道:“殿下在陛下面前怎可如此磨蹭,从进梅苑就该在陛下身边侍奉,殿下倒好,在后边说了许久的话。”
他声音虽小,祁衡却尴尬又小心地环顾了周围人一圈,生怕被人听到。毕竟皇子被当众教训,是丢脸之事,且那人还是自己的岳父。“三皇兄同本王说昨日在书院品论书法之事,因高兴,就多说了几句。”
祁衡心下不舒坦,却不敢表露出来。魏彦德前面就是建昭帝,也不知他是不是听到了他们的话,向他们看了一眼,开口道:“祁衡,朕记得你府中也有一处梅园,与此处比,如何?”
祁衡上前一步,笑道:“儿臣的小园子,怎能与父皇的梅苑相提并论,父皇又打趣儿臣了。”
建昭帝向祁渊笑道:“他园子中有几株朱砂梅,香味绝佳,他如此遮遮掩掩的,定是怕我们去扰了那朱砂梅的香气,改日我们悄悄过去,偷他几支朱砂梅。”
祁渊附和道:“好,到那日父皇缠住他,儿臣去折梅花。”
众人大笑起来。看着言笑晏晏的父子三人,楚成敬和魏彦德不自觉地向对方望去,目光相撞,再看到彼此眼中的隐晦,他们脸上的笑夹杂了嘲弄和一丝不安。他二人脸上的微妙变化清楚地落入祁渊眼中,他向建昭帝微微躬身:“父皇,四弟府中的梅花甚好,但梅苑的梅花也是绝佳的,不知父皇能否赏几支梅花给儿臣与诸位大人。”
建昭帝笑道:“行,你去挑些好的,送给叶先生,丞相,魏尚书,赵学士他们,只不要把朕的梅苑折秃就好。”
祁渊笑着去寻梅花,分别赠给了众人,送给赵濂的时候,他特别双手赠与,神情恭敬,赵濂感激地躬身双手接过。在场之人都赠得梅花后,祁渊又折了一支,让小内侍监送去御史台给魏玄英,特意嘱咐道:“给本王传句话,昨日书院更换匾额,多谢魏大人前去捧场。”
一旁的魏彦德拿着手中的白梅,细细嗅着,得意道:“这梅花真是香啊。”
楚成敬拿着手中的梅花,沉着脸一言不发。从梅苑出来后,楚成敬走在前头,手中的梅花被他松松地倒垂着拿在手中,下面几乎要刮到地面了。魏彦德看到,特意走到他旁边,双手拿着梅花,“丞相,到底是陛下的梅花,如此怠慢可不好吧。”
楚成敬重重哼了一声,“本官如何行事,还不需要魏尚书指教。”
魏彦德嘻嘻笑道:“下官怎敢指教丞相大人,下官不打扰丞相大人了,去御史台找魏大夫聊聊梅花。”
他们身后的赵濂等人听着他们明枪暗箭的言语,默默地同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梅苑里头又有一群人出来,楚成敬他们以为是留在梅苑的建昭帝父子几人出来,便都停下脚步。但出来的不是建昭帝父子几人,而是几个小内侍监,每人手里都捧着一只美人耸肩瓶,瓶中插着梅花,鱼贯往前廷走去。楚成敬叫住一个小内侍监,问道:“你们把这些话送去哪里?”
那小内侍监答道:“陛下说今日的梅花甚好,送去六部给诸位大人赏玩。”
送给六部?楚成敬想起值守人员短缺一事,心下冷笑。建昭帝以为几朵梅花,就能收拢人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