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先生如此模样,先生身后是长公主和大将军,先生不安,莫不是南越出了大事?陆清风和陆芷沅回到长公主府,柔嘉,云琛和陆少潼都在正厅坐着。因下雨天色昏暗,正厅内的宫灯已然点上,烛光亮得发白,照在他们的面上,令他们的脸色看起有些苍白。陆芷沅刚跨进厅门,就迎上柔嘉的目光,那目光中有慌乱和不安,陆芷沅疑心自己看错了,再要仔细看时,柔嘉已经把目光转向陆清风。“宫里有消息出来了。”
柔嘉重复着管家的话,她的声音有些低沉。陆清风坐下,柔嘉已收回目光,垂眸望着面前的地板,他又望向云琛和陆少潼他们。陆少潼看了柔嘉一眼,缓缓说道:“朝廷收到东秦传回的消息,西夏此次举兵犯境,是因为他们新近有位公主嫁给东秦的三皇子晋王,他是东秦皇后之子,也是储君。而我们南越,自二十余年前,和亲的柔淑公主病逝,东秦皇族就再没有我们南越之人,我们和西夏开战,东秦自然是要帮有姻亲的西夏,那我们……”他没有再说下去,众人皆面色凝重。南越和西夏打仗,得借助山林之势,方勉力应付,如今粮草被劫,倘若东秦再援助西夏,那南越将岌岌可危。“朝臣们是不是上书陛下,我们南越也尽快嫁一位公主过去?”
陆清风问道。柔嘉身子一抖,目光不自觉地转向陆芷沅。陆少潼点头。云琛思付着:“如今宫中适龄的公主唯有华瑶。”
“陛下不会让华瑶去和亲的。”
陆清风断然道。宝塔寺一事,华瑶的丑闻只怕早已传出南越,晋王作为嫡皇子,怎会娶一个德行有亏的小国公主,且弘文帝和贤妃如此宠爱华瑶,也不会舍得她远嫁。“和亲公主不一定非得皇室之女,宗室之女也可,再不济,选一位民间女子,由陛下册封为公主,这些都是有先例的。譬如柔淑公主,原是民间女子,由先帝册封为公主,然后嫁到东秦。”
陆少潼道,他在礼部供职,这些事都是记录在册,所以他很清楚。柔嘉伸手想去拿几上的茶盏,手却抖得茶盏都握不住,那茶盏滚落在几上,滴溜溜转了个圈,然后落到地上,哐啷摔个粉碎,茶汤把几面,柔嘉的袖子弄得湿哒哒的。暮秋连忙过来用锦帕给她擦拭。众人诧异地望着柔嘉,陆清风目光雪亮,似乎明白了什么。柔嘉挥手让暮秋退下,手撑在矮几上,低垂着头,挺直的腰也塌了下来,她整个人看起来萎靡不振。陆芷沅起身来到她面前,担忧道:“阿娘,您怎么了。”
“你们都下去,我和你们三叔有话说。”
柔嘉的声音如风中蛛丝,飘忽,若断若续。待他们三人出去,柔嘉默了片刻,把多年前的一桩秘密告诉陆清风。当年,柔嘉正当妙龄,得先帝和母妃宠爱,东秦来求娶皇室之女,先帝和母妃不舍得她远嫁,便想着找其他女子顶替远嫁和亲。那时贤妃的父亲徐鹏在户部任少卿,因挪用国库银两一事被弹劾,面临被处死之罪,徐鹏的大女儿徐青筠,自小和柔嘉来往亲厚,得知和亲一事,找到先帝,甘愿顶替柔嘉远嫁和亲,但条件是放过徐鹏。先帝自然是应允的,徐青筠当即被封为柔淑,记在柔嘉母妃的名下,成了柔嘉的妹妹。一个月后,南越的柔淑公主嫁到东秦,徐鹏也从廷尉府释放,半年后,他把亏空的银两补上,又回到户部。后来柔嘉在徐府的宴席上见到陆乘风,两人一见钟情,先帝赐婚。柔嘉自觉有愧于徐家,所以在知道徐青筠的妹妹徐青莲对太子有意之后,撮合了他们。太子继位,徐青莲虽然没能成为皇后,但在柔嘉的支持下,也做到了四妃之首的贤妃,皇后病逝后,徐青莲位同副后,统摄六宫。“三叔,你说,阿沅能不能保得住?”
柔嘉声音微抖,湿哒哒的衣袖压在腿上,裙摆也被洇湿,黏糊糊的凉意缠绕着手腕的腿,就像她心底的恐惧。她在宫中长大,见过太多人性的阴暗。徐青莲的兄长宋少卿押运粮草,半途被劫,然后是东秦传来西夏和亲公主的消息,这些不会是巧合,一定是有人在安排。徐青莲看似和她亲厚,但她总觉得与徐青莲之间隔着一条鸿沟,她能看到徐青莲的模样,却从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今日她明白了,那条鸿沟是仇恨,是恨她让姐姐替她远嫁。徐青莲意在报复,种种安排,最后的目的,就是让柔嘉的女儿,重蹈她姐姐当年的悲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