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见祁骁的样子,也有几分焦急,耐心等着他开口,自己也好开导一二。可半晌,房中仍是一片寂静。长公主不禁暗暗摇了摇头:“好吧,既然你跟我不说,那我就去酒楼亲自问!我不管你怎么想,我可不能让苏苏这么好的一个儿媳妇不清不楚地没了!”
说着,她就起身要走。祁骁赶忙喊住,“娘!你别去……这终究是我的事,我自己能处理。我不会……不会叫您丢了儿媳妇的。”
“此话当真?”
长公主又坐了下来,脸色有些不好。“说到底,这是你们夫妻两个的事,若我可以不插手,我自然不该过问。可如果你一直是这个不懂得讨妻子欢心的模样,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苏苏受你的委屈!”
她长叹一口气,苦口婆心道:“都说百年修得共枕眠。你们俩能做夫妻,那也是前世的缘分,为什么不能好好过日子呢?”
长公主一直都知道,祁骁的性子很倔,身上的负担太重,她怕他孤独终老。若是他一直孤孤单单的,人生几十年,要怎么熬下去?如今,好在有林落苏出现,终于走进了祁骁封闭的心房,成了他的妻子。她能看出祁骁如今的改变,所以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傻儿子把媳妇儿越推越远啊!她还等着抱像苏苏一样又软又香的孙女呢!当然,孙子自然也是一样的疼。只不过,也得先把夫妻关系稳固住了吧!如果祁骁这一生都被囿于他的责任和身份,而得不到幸福……她又怎么能对得起,将骁儿托付于自己的那个人呢?祁骁也知道自己让母亲担忧了,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毕竟这些年,长公主待他真可谓视如己出,尽心尽力。沉吟片刻,他终于松了口,道:“母亲,我跟她之间是有一些误会。这几天我们分开也是为了彼此冷静一下。过两日,我就回去住的。”
长公主微微摇了摇头。“你们这样没几日就闹点矛盾,是很容易消耗彼此的感情的。我看,你们还是早点生个孩子吧,一是多培养一下夫妻感情,另一个,为了后辈,你也能以身作则,成熟一些,少说些赌气的话。”
祁骁沉默片刻,心里有些纠结,但最终还是跟母亲一五一十说了当初还在怀疑林落苏身份时,跟她签了契约的事。一听到祁骁竟然白纸黑字写了不跟林落苏生孩子的契约,长公主简直气得要晕过去!她震惊地瞪着祁骁,漂亮白皙的手几乎要把桌案拍碎了!“你!你!你这个不孝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她抚着胸口大喘气。祁骁早知道母亲会是这个反应,垂着头,沉声坦白了自己的想法。“母亲……儿子的命不是儿子自己的,是大玦的。我坐在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位子,就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不可推卸。如今大玦外患不绝,儿子不知哪日就会再次上战场。刀剑无眼,说不定哪日就为国捐躯了。”
他的眸中暗光流动,似乎触及到心中一块痛楚。“我每次班师回城,都能看到那些战死将士的家人苦苦等候。可等来的却只有一抔血土、一块布、一片盔甲……那时,那些家人脸上的痛楚和崩溃,简直比要了他们的命还难受……”“我一个随时都可能没命的人,本来是不想娶妻耽误别人的一生的。可阴差阳错,林落苏出现了……我娶她,是对她负责……”“至于孩子,如若沾染上我的血脉,作为肃王之子,他也会承担了一份不可推卸的责任。注定不能像寻常家的孩子那样无忧无虑地长大。”
祁骁闭上眼,还能会想到自己幼年在深宫里的那段日子。那个人偶尔会来看他,态度说不上亲昵,但也绝对不坏。不过,他总是告诉小小的祁骁,那时候他还只是叫“骁儿”,说以后骁儿就是大玦的守护神。他身体里留着战神一族的血脉,注定是要驰骋沙场,保家卫国的。“这世上,不会有比骁儿还勇猛的人了。你的血脉,注定了你的命运。”
小小的祁骁的确也不负所望,自幼时舞剑启蒙,很快在整个皇宫几乎再无敌手。可是,那个人也只是为他的武力而对他青睐有佳,仿佛这就是他唯一的价值——一把最趁手、最凶猛锋利的恐怖武器。十五岁的时候,祁骁就已经见惯了烈火绵延、血流成河的战场。一开始,他想到自己能够保家卫国,心里燃着熊熊的斗志与杀意。可很快,将士无尽的哀嚎、灾民汹涌的啼哭,不断地随着凄风苦雨灌进他的耳朵,让他整个人都逐渐变得麻木。这永无停止的杀戮,让他逐渐感到虚无、惶惑、迷惘。这沙场的寒风和血色,到底有什么意义和价值?烽火狼烟,何时才能停止?可是,无论心里如何怅惘,祁骁都不能停下胜利的旌旗前进的脚步。因为他从小就知道,他不能输。他只能不断地赢。他杀人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他的嗜血,是对大玦子民的守护与拯救。但随着血腥气逐渐沁入他的皮肤肌理、浸入骨髓的时候,祁骁恍然会觉得自己的手上有洗不掉的血渍,哪怕把皮搓破了,还是血淋淋的。他恍然明白,他终究是背负了太多的罪孽,他这样的人,终究是要下地狱的。或许战争本就是错的,但他没有办法遏制战争,只能以战止战。终于,各地的纷争暂时停歇,祁骁带着千疮百孔的躯壳和灵魂回到故土,却觉得无处可依。所以他才到了昭明村,企图体验一下平凡的人生。虽然他明白,这只是短暂的一场幻梦……祁骁缓缓抬起眼,眉宇间有一种破碎感。但却也有几分坚定。如果这血脉决定了他的命运,他宁愿独自背负,将这份罪孽停在他手上,不要再传承下去了!“母亲,你说我这样是自私,是不孝,儿子认了。但儿子已经这样长大了,不愿意让我的后人也承担这样的命运。这样的一生,不快乐,太苦了……”他神色平静,语气却干哑几分。“儿子不求母亲支持我的决定,只求你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