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琨钰跟辛木聊完,确实没正眼看辛乔一眼,便走了。
剩辛乔一个人拖了把椅子,坐在病床边。 微微有些出神,也不知怎么地就抬手,在自己颈根处轻轻一抚。 方才周琨钰微咽了咽的,就是这部位。慈睦作为高端的私立医院,病房的采光都不错,借着还能够上夏天尾巴的初秋阳光,周琨钰那白皙的脖子好似半透,连淡紫的血管都能瞧得清。 阳光一晃,她微微吞咽的那一下好似人的错觉。 只有辛乔知道不是。 她坐在暖融融的太阳里肖想夜色,知道昨夜自己唇瓣碰过去的时候,周琨钰下意识屏了一下息,然后才轻轻的咽。现下在太阳光里她瞧清了,原来昨夜,周琨钰那纤细的颈是这样滚动的。 瞧清了,就开始反思:她怎么敢的啊…… 她一手搭在自己的颈根,又轻轻的咽了咽。 辛木靠在床头问:“你嗓子不舒服?”辛乔后知后觉的把手耷下来,坐在这里又怕露更多的馅,于是站起来:“没有,我就是想着要去超市买点纸巾。”
说着已然在往病房门口走,一转头,果然见辛木略狐疑的盯着她。 她唇瓣微翕了下:“超市里,你有什么想带的吗?”
辛木偏了一下头:“薯片?”
她果断拒绝:“不行。”
辛木撇嘴:“小气。”
她走出病房,走在走廊的一片秋光里,偏偏又遇着周琨钰从其他病房里出来。 远远的望她一眼,眼神在她身上略略一滑,好似轻点了下头,也好似没有。 “站在一片秋色里,想春天。”
若那一刻的周琨钰带给人什么感觉的话,大概便是这样的一句话。 辛乔是刻意让自己想这些的。好像一切都是美的、好的,周琨钰如此,生命力也如此。 那么辛木,就一定会好起来。 辛乔拎着纸巾回到病房的时候,辛木问她:“薯片呢?”
辛乔瞥她一眼。 她哼一声,不理辛乔了,又埋头下去做卷子。 辛木的体贴还表现在,她时而会故意表现出一些小小的娇纵,让你觉得她情绪很好,让你觉得一支笔、一包薯片外再没什么更大的事。 可手术就在两天后。 这两天,周琨钰除了正常查房,没私下里找过辛乔。 到了手术前最后一天查房的时候,辛乔跟在周琨钰身后出来了。 周琨钰回眸,她轻轻的抿了下唇角。 于是周琨钰站定在她面前,看她翕了翕唇,又阖上,再度翕开:“明天的手术……” “嗯。”
周琨钰柔和的应了声,示意她往下说。
“成功率很高的,对吧?”辛乔说这话的时候,伸手摁着身边的窗框,指腹反反复复的摩:“肯定会成功的,对吧?”
周琨钰顿了一秒,才开口:“俞教授经验很丰富,我们团队会全力……” “我明白。”
不待她说完,辛乔飞快的这么说了句,尔后觉得自己不太礼貌,放缓了些语气,又重复一遍:“我明白的。”
这些道理她都懂,她只是想听有人肯定的告诉她,明天的手术,一定会成功。 俞教授也好,周医生也好,任谁都好。 她平静下来同周琨钰说再见,周琨钰路过转角时,回眸多看她一眼。 辛乔站在窗边,脸上的神色和方才告别时一样平静,任谁看,大抵也只觉得她在这里看风景而已。唯有她的手指在暴露情绪的端倪,深深摁在窗框上,也不知道疼。 ****** 这天晚上,为了保证辛木获得充分的休息,用了少量的镇静药。 她沉沉睡去,辛乔却睡不着,轻手轻脚的从折叠床上爬起来。 叠着腿坐在床上,望向病床。其实这会儿黑着灯,也瞧不清什么,只能看到辛木小小的身形轮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辛乔索性阖上眼,在心里也能把她五官清晰描摹一遍,那双漆黑的眼,像辛雷,而那鼻梁很挺、鼻头小而圆润的长相,辛乔从没告诉过她,像她们的妈妈。 她们的妈妈毫不留情的走了,跟一个有钱人。 辛雷也毫不留情的走了,跟死神。 留下的人才是最害怕的。 这么多年,辛木一直觉得自己是辛乔的拖累。其实辛乔没有说,自己很感谢有她在,如果没有她,那辛乔就是唯一被剩下的一个了。 孤独的感觉她熟,就像戴上排爆头盔,整个世界只余自己的呼吸。 她忽地就有点喘不过气,蹑手蹑脚的从床上下来,轻轻拉开自己的包。 其实那天去超市买纸巾的时候,她买薯片了,只不过回病房就藏起来,没给辛木瞧见。 这会儿她拿着那包薯片,悄悄出了病房,沿着走廊一路走,走到尚且亮着灯的休息区。 自动贩卖机里荧光闪烁,辛乔坐到等候椅的第二排。这会儿夜深了,除了她和自动贩卖机还醒着,一个其余的人都没有。 薯片是辛木喜欢的口味,红色包装,得克萨斯烧烤味。一打开,总觉得有味道浓郁的调味粉一扑,辛乔本就喘不过气,这会儿呛得一咳。 她没理,面无表情的把手伸进袋子里,拈了薯片不停地往嘴里塞。 那其实是十分诡异的一幕——医院住院楼的走廊里,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女人面无表情的坐着,机器一样不停往嘴里塞薯片,连腮帮子的咀嚼都机械。 他妈的,搞什么啊。 辛乔在心里骂。 为什么要买这包薯片啊?为什么犹犹豫豫一直想着要不要拿给辛木啊? 术前要清淡饮食,那术后再给辛木买不就好了吗?想吃多少吃多少,想吃几包吃几包。 干嘛要去想,万一辛木出什么事的话,那这小小一包薯片会成为永远的遗憾,在下半生折磨得她快要疯掉。 所以她一片都不留。 她就要把这薯片连同她脑子里那乱七八糟的可能性,一同嚼碎了咽下去,一片都不留。 这时一阵轻轻的脚步。 是周琨钰。 准确的说,是脱了白大褂、准备下班的周琨钰。 辛乔无表情的埋下头去,继续把薯片往嘴里塞。调味粉呛得她想咳,她努力忍住,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 周琨钰就站在前方,没说话,也没走。 一直等到她吃完薯片,周琨钰走过来,从她手里拿过袋子扔进垃圾桶:“跟我走。”
“我不走。”
辛乔要守在这里。
周琨钰说:“不出医院,很快就放你回来。”说罢往前走去。
辛乔犹豫了一下,站起来跟上。 出了住院楼,她很快意识到,周琨钰是带她往内部停车场的方向走。一路走到周琨钰那辆白色保时捷旁边,周琨钰掌着车门又对她说了遍:“不带你出医院。”她自己坐进车里,等辛乔坐进副驾,关上门。 一进到狭小空间,辛乔才想起自己手都没来得及洗,指腹沾着厚厚一层调味粉,而周琨钰的拥抱,就是在这时轻轻落了下来。 “没事的。”
她拥着辛乔说:“没事的,会好起来的。”
辛乔那还沾着调味粉的手,紧紧地、紧紧地攥成拳。 作为周医生,她不能给辛乔任何过于绝对的承诺,那是她的职责。 但作为周琨钰,她给辛乔的,不是承诺,是安慰。 人永远臣服于温柔。 那是辛乔产生动摇的第一个瞬间,她忽然想——会不会有一天,她将真的喜欢上周琨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