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勇刚出了厢房,情不自禁的呼了口气。 周围的侍卫们,余光看向这名陌生的军官,且是一名把总,露出探究的目光。 万三了然对方的来历,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桂勇见对方的穿着,知道是侍卫中的首领,也微微颔首,离开了此处,回去了自己落脚的地方。 “头,他是谁?”
一名侍卫好奇的问道。 万三眼睛一瞪,吓得对方不敢继续多问。 他们这些将军的侍卫,因为常年和将军朝夕相处,总是会生出倨傲之心。 所以他一向采取严厉的态度,对待下属们,以免众人越发的骄纵。 万三。 已经不是当年那名运气好的普通士兵了。 回到房中的桂勇,虽然不知道将军为何驻留在海州,不过他没有浪费时间。 把最近抄录的奏疏,邸报,以及记录的信息,翻出来又重新审视一遍。 第二日。 来了一名官员找他,两人坐上四轮马车,离开海州,独自回去了金州。 金州军学校。 桂勇知道这所学校,也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看着偌大规模的学堂,心生感慨。 在公舍里,窗户外传进来的,军校生们操练的口号声,听起来是那么的精神饱满。 吸引了他,情不自禁的走到了窗边。 没有经历过过渡劳累的摧残,充分的睡眠,每日都能吃饱饭,更有金江镇丰富的渔政,提供各类的蛋白质。 最显眼的区别,就是军校生的个头,比起普通的百姓,都要高很多。 靠近后细看,后生们的脸上有红色,而不是麻木的枯黄。 加上军学堂的风气。 使得充满了朝气蓬勃之象,后生们大多数还是内向,却也比普通百姓多了自信。 国内的百姓,乃至后生,人人脸色都有一层畏色。 怕见官,怕乡绅。 “桂把总,接下来辛苦你了。”
学堂的教官,杨春和张工走了进来,带着一脸的笑意。 “不辛苦,是我应该做的。”
桂勇回头,见到两名陌生的人,连忙客气的说道。 “我是杨春,这位是张工,将军让我们三人,整理陕西民乱的详情,其中的细节,有条有序的写出来。”
“我知道,我还把我以前记录的消息的册子也全部带来了。”
桂勇打了招呼,谨慎的说道。 级别且不提。 两人的身份是先生,桂勇心生敬意,所以态度摆的很低。 将军专门的交代,几人不想浪费时间,见过面后,去到一间专门腾出来的房子,三人就开始做起事来。 房间门一关,不光有桂勇带来的册子,还有军司提供的,抄送的朝廷公文的册子。 三人就在文山中,一本本翻阅。 杨春教武,张工教文。 所以真正落笔的还是张工,以他的意见为主。 到了中午的时候,杨春放下了手里的事,先笑了起来。 “桂把总第一次来,不能让他饿肚子,我们先去吃饭吧。”
听到杨春的提醒,埋首案几的张工,抬起头来,向桂勇露出歉意的笑容。 桂勇摆了摆手,连说不要紧。 三人离开屋子前,锁好了门,才去了教员食堂。 学生们的食堂很大,教员的学堂在隔壁,小了很多。 在杨春的带领下,桂勇拿起木盘子,很新奇的在窗口打菜,还有一碗汤。 虽然并不丰盛,却足以让人吃饱。 几人用完餐后,在部分人好奇的目光中离开,没有返回去,而是带去了宿舍。 专门的一间宿舍,交给了桂勇居住。 杨春笑道,午休后再来找他。 桂勇点点头,他新来学堂,对一切都陌生,所以表现的很内敛,别人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躺在木床上,被褥都是新的。 听杨春说,地下修建了火龙,会统一烧炭取暖,现在虽然寒冷,却还没到把火龙烧起来的时候。 金州的气候不像沈阳那么寒冷。 桂勇盖上被褥,闭眼即睡着了,这是他这些年学到的本领,陕西形势复杂,充满了危险。 乡绅,流民,乱军,官兵,盗贼,强盗,没有一处净土。 要保持精力,应对各种突发的情况。 朦胧胧间,听到外间的脚步声,还未等人敲门,他已经睁开了眼睛。 在门的内侧,他缓缓的拉开门。 见到是杨春,脸上才露出了客气的笑容。 几日下来,规律的作息,让人心中惬意,桂勇情不自禁的想到,自己是不是要讨个婆娘了。 再生几个小子,丢到这军校里操练。 这股念头越来越强。 随着工作的展开,张工的话也越来越多。 “将军的目的是为了让学生们,搞清楚陕西乱民的根子,你所写的针对性太强,反而让人看得虚假。”
张工否决了杨春记录下来的内容。 一个要从实际出发,一个要从目的出发。 两人的争论,让桂勇安静的低着头,他只做事,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也轮不到他插手。 悻然。 张工和杨春两人是多年的同僚,争论不少,却没有发生冲突,互相退让,慢慢的磨合。 先定下了开篇。 陕西民乱的根子来源于官府。 先是太上皇。 为人极其的偏执,又迷信道教,追求长生,迷恋权利,导致国家的方略不能延续。 例如登位之初,拉拢贵族,地位稳固后,打压贵族,虐待太子,因为病危退位后,又打压皇帝。 然后又放权贵族,排挤皇帝,让大周内部离心离德,充满了变数。 就连蛮族的老奴,死前都知道为新的皇帝铺路,官场上人尽皆知的道理,扶上马再送一程。 面对国内局势的一塌糊涂,不以治理内政为重,只操弄权柄,玩弄人心。 积弊不理,则矛盾渐生,财政困顿。 “不论地有与无,有包矿包税之苦;不论民愿与否,有派矿派税之苦。 指其屋面挟之曰:“彼有矿!”
则家立破矣。 指其货面吓之曰:“彼漏税!”
则橐立倾矣。 以无可稽查之数,用无所顾畏之人,行无天理无王法之事。 大略以十分为率,入于内帑者一,尅于中使者二,瓜分于参随者三,指骗于土棍者四。 而地方之供应,岁时之餽遗,驿递之骚扰,与夫不才官吏指以为市者,皆不与焉。”
张工从当年弹劾的奏疏中,专门挑出了这段。 杨春和桂勇都同意。 当年。 大周为了解决财政的困难,让太监们到地方充任矿监税使,派往全国各地。 此举。 那两年的确让大周的财政有了起色。 只是,起色的代价很大,就连关外的辽东都没有逃过,更何况国内。 金江镇在辽东,所以张工挑出来的这段话,肯定能获得金江镇辽民们的认可。 当年为何不可计数的辽民,对朝廷充满了仇恨和失望,背井离乡逃离到奴儿干司? 当事人是大太监高淮,但是高淮是谁派来的?凭什么这么大的权利? 背后的根子,不就是太上皇吗。 不只是辽民受其苦,就连军队也逃不过,发生了数次的叛变。 以辽东的土地之富庶,又有数百万的辽民。 没有老奴崛起的机会。 而催生老奴崛起的契机,根子还是朝廷。 老奴举兵的七大恨,出于政治上的原因。 而辽民的四大恨,则是发自内心对朝廷的恨意。 “这段话一定要收录起来。”
杨春兴奋道。 为了补足开篇,又挑了国内的几篇奏疏。 例如漕运总督李三才的奏疏。 “陛下爱珠玉,民亦慕温饱;陛下爱子孙,民亦恋妻孥。奈何陛下欲崇聚财贿,而不使小民享升斗之需; 欲绵祚万年,而不使小民适朝夕之乐。 自古未有朝廷之政令、天下之情形一至于斯而可幸无乱者。 闻近日章奏,凡及矿税,悉置不省,此宗社存亡所关。 一旦众畔土崩,小民皆为敌国,风驰尘鹜,乱众麻起,陛下块然独处,即黄金盈箱、明珠填屋,谁为守之?”
“这篇需要补个说明。”
杨春提议道。 官员们当然不敢直指皇帝的不对,奏疏太过委婉,不和杨春的心意。 张工点点头。 “这许多的官员都看清的道理,难道皇帝看不清?不过他不在乎百姓罢了。”
“对,就这么写。”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定好了开篇后,让一旁的桂勇咋舌。 他久在国内,习惯了大周国内的风气,哪里有直接指责君父的,可不闻子不言父过吗。 定下了开篇,然后才是关于陕西民乱的详细事迹。 不久。 几人从堆积如山的公文中,轻易的找出一篇,令几人都觉得满意的奏疏。 太过详细,几人不忍读,匆匆记下,大致意思是。 易子相食,父子,夫妇,兄弟都顾不上,因为对抗不住源源不断的贼。 甚至集市已经有售卖的。 禁止不了。 因为你虽不害人,别人害你。 几人身负重任,看到这些记录陕西民乱的奏疏,对他们的任务有很大的帮助,却心中压抑了起来。 生而为人,谁愿意当畜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