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是大才。 科举这道门槛,至少儒教文化上,金州是无人能及的。 探花。 只这两字,就值得金州上下络绎不绝的拜访,更不提此人和将军的关系。 更兼巡盐御史一职,眼界开阔。 金江镇第一文官冯胜之,慕名来拜访,也是满意而归,常对人言,盛名之下无虚士。 这话一传开,拜访林如海的人络绎不绝。 “金江镇名不虚传啊。”
院子里的树下,林如海难得今日清净,整理这些时日对金州的了解,才发出了如此感叹。 越是深入金江镇,越是看清楚金江镇的实力有多么强悍。 反倒是金江镇的官员习以为常,有些身在此山中,不识庐山真面目的意味。 民三百余万,精兵十万。 更重要的是政治清明,上下团结一心。 难怪平辽侯面对朝廷,如此进退自如,毫不在意。 “老爷,姑娘的屋子已经布置好了,不知道姑娘何时来金州?”
一名三十岁的妇人,出来询问道。 “我再想想。”
林如海摇了摇头。 此妇人是林如海十余年前所纳之妾,其余姬妾年龄都不小。 又如为他生下儿子,后来因为儿子夭折,从此面如死灰,整日吃斋念佛,为儿子祈来世之福的老姬妾。 这些人都不怎么管事了,只有此人年轻些,打理府里的杂事。 他还没有下定主意,贾府派人来问,告知林黛玉态度坚定,他也还没有松口。 唐清安送给他的宅子不小,足够他一家安置。 可谓给足了脸面, 送了不菲的束脩,并且还提出要供养林如海一家,毕竟其家中人口不少,又没有进项。 林如海接受了束脩,却没有接受后者。 他没有死,有贾府的关系,乃至平辽侯的关照,哪怕没有直系亲族,隐匿的家资也不会被人侵吞。 这些家资,足够他们一家几世之用。 至于后代坐吃山空,他倒没有放在心上。 他又没有儿子。 他的姬妾为他生过一名儿子,可惜三岁夭折,除了林黛玉之外,再无所出。 心有不甘亦无可奈何。 还有三年即到了知天命的年龄,所以他这一支不用考虑后代。 唯独林黛玉。 对于独女的未来,才是林如海不放心之事。 她幼年失母,本就不好说婆家,才忍痛不顾她年幼,就送去贾府,由她外祖母所养,想着能攀结一门好亲事。 不曾想自己也有被流放的一天。 倒是拖累了女儿。 自己因为皇权的斗争而被发配的,更是被皇帝迈向亲政的步子中,第一个被抄家之人。 所以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起复的机会。 哪怕太上皇病愈也无可奈何。 太上皇当年令所有人意外,重病而愈,名器还在他的身上,因此他可以轻易的恢复权势。 现在的太上皇没有了名器,这就是致命的弱点。 当皇帝抓牢大权,太上皇将没有丝毫的办法来扭转局面。 林如海看得很清楚,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回国内,就算遇到大赦,他也不会在赦免之中。 金州。 将是他后半生要生活的地方。 也幸亏有金州。 不然他的下场很惨。 他虽然因为城府深,从见平辽侯府管家李敦,到亲见平辽侯,乃至金江镇各官的请教,他都面色如常,十分稳得住。 内里却是用尽了心思,多日来和人的交道,都是深思熟虑。 现在在金州自己倒是无碍了,可是女儿呢。 女儿的未来。 林如海看不见。 女儿想要来金州,林如海欣慰其孝心,但是并不同意。 黛玉在贾府还能有些期盼,真来了金州,那就再难找婆家。 对于自己的女儿,林如海极为的自信。 他深深的认为,以女儿的品貌,只会跟一般人家引来灾祸,就算低头去高门贵地家中做妾,则会为她引来灾祸。 看不到女儿的出路啊。 闷闷不乐。 晚上用饭,林如海也开心不起来。 其余的妾室也不敢多言。 这些妇女以及她们的丫鬟,婆子,一众人都受了惊,幸亏老爷关系大,众人有惊无险。 经过了这番灾难,金州虽然不如扬州,她们却心满意足,只求安宁即好。 “虽然有平辽侯关照,可今时不同往日,你们当谨守克己,万不得惹人闲话。”
林如海交待着。 正在此时,平辽侯府来人递了请帖。 林如海正纳闷,又得知是平辽侯夫人来请。 平辽侯对家室竟然放纵到如此地步? 虽然脸色如常,内心大惊。 第二日。 秦可卿带着周氏等人,到了府里最外的一处院子。 如今内室家眷多,不好让外男进去。 廊坊外的院落中。 众婆子早就搬来高椅,案几,上面摆放了茶水,点心。 林如海镇定的坐下,听着窗户里平辽侯夫人,即担忧又祈求的话语,请他严厉管教平辽侯长子。 “先生是文曲星下凡,才高八斗,眼光和品性,远不是我们妇道人家能多嘴。 这回偏惹人笑话,做不自量力之事,请先生来,并不敢插手先生教育之事。”
秦可卿坐在里间,隔着门满脸担忧,忧虑对方不快,说话都陪着小心。 林如海沉吟了片刻,还是以太太相称为好。 虽然自贬身份,可是对方如此做派,委实超乎他的预料,谨慎些才好。 “太太有事尽可吩咐,愚人定当勉力为之。”
听到对方的话中,并没有不满,秦可卿也略微放心。 “如何敢吩咐先生,切勿有此言,不过有一二事提前言之,以便先生有个准备。”
秦可卿连忙起身,向门帘外说道。 “老爷一向放纵顽子,致他乖张,我大胆请先生来,并无他意,如果他顽劣惹先生生气。 先生尽可以罚他,请严格管教他。”
秦可卿担忧林如海因为罪臣的身份,教育小乾而束手束脚,所以才请见林如海。 林如海何等人,虽然秦可卿没有往这方面提,可他一眼就看穿了秦可卿内心的想法。 他倒并没有因此羞恼,不过有些感慨。 平辽侯如此疼爱滕妻庶子,以后把正妻放到如何位置? 家室不平后患不小啊。 不过这不是他该担忧的事,他观平辽侯其人,年纪轻轻就做出这番基业。 会不会是另有布置,而不是人们所认为的妄为呢。 告辞后。 林如海一路都在沉吟。 “先生,将军召见。”
林如海在门口被人拦住,听到此言,林如海还以为平辽侯找他,也是为了秦可卿之事。 锦州战事未决。 营口战事没有变化。 唐清安等来了陕西柳湘莲送来的急件。 信件中,详细的描述了流民杀县官的前因后果。 四月十五日黄昏时,澄城县知县张斗耀正坐堂比粮。 怒火填膺的流民们各持利器,从西门拥进公堂。张斗耀见势头不好,吓得躲进私宅,被流民追上乱刀砍死。 五月,白水县流民作乱,攻破宜君县城。北上和府谷县大盗会合,人数达五六千名,聚集在延安,庆阳黄龙山附近。 五月。 清涧县聚大盗,骑贼万人反于宜川之龙耳,他的部下头目有苗美、飞山虎、大红狼等人。 六月。 …… 贾鉴,谢友成,冯胜之,顾应时都在。 皆看完这封密信。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贾鉴默默的念道。 陕西一地作乱,各地响应,全境局势败坏之快,令人反应不及。 这封信六月中出发,如今已经七月末,又过了一个多月,不知道当地又是如何形势。 “将军,大喜啊。”
贾鉴笑道。 唐清安闻言,却没有笑。 贾鉴见状,摸不清头脑,不知道将军是何意。 陕西民乱如此之迅速,可见规模之大,朝廷就算平复下去,最少也要数年之功。 加以京城局势混乱,金江镇至少得五六年的太平。 金江镇最缺时间。 如此大难题一去,如何不喜呢。 “平生所向亦猖獗,只要及身作皇帝;就算过把瘾就死,管他后世如何论。”
贾鉴低着头,憋的极其辛苦。 这算啥? 谢友成等人这些年倒是习惯了。 林如海得人禀告后,得到允许,进厅后就听到了唐清安的话,惊的目瞪口呆。 说这四句话俗气不可闻吧,却真的是猖狂。 “令林公笑话了。”
唐清安见到林如海进来,也不怕他听到。 林如海如今的身份,只能靠着金州。 而林如海又不是死板之人,不然那百万银子从何而来。 “不敢,不过平辽侯所言,的确令人震撼。”
林如海不敢多言。 唐清安把民乱的急报递给了林如海,林如海接过来一看,深吸一口气。 民乱可怕又不可怕。 只要限制一地,则若不出大乱子。 怕的就是蔓延开来。 这陕西的民乱,以林如海的眼光来看,极为的可怕,蔓延之态势令人忧虑。 难怪平辽侯刚才敢大言不惭。 他是以为这民乱会导致大周国势崩溃吗? 林如海不确定,抬头看向唐清安,结果却碰到了唐清安的眼神,也看着他。 贾鉴,谢友成等人都不是通过传统科举出任做官的官员。 他们在金州,对内地官场不通。 而林如海不同。 作为儒教登门之人,又身负朝廷重任多年,唐清安有些话想要询问他。 “林公如何看农民起义?”
起义? 林如海琢磨这二字。 平辽侯既然用起义二字,可见他是偏向乱民的,因此他回答的很谨慎。 “霍乱天下。”
这四个字应该正合平辽侯心意吧。 “哈哈哈。”
唐清安笑了。 笑得不停。 “好一个霍乱天下。”
将军笑,众人不敢笑,皆面露严肃。 “农民起义是为了造反,还是为了求活?又或者是朝廷无道才导致的天下大乱,还是农民起义导致的天下大乱?”
唐清安说的话令众人摸不着头脑。 “林公入金州虽然时日甚短,可是其才其德无人不慕,无人不请教,才学二字,金州之冠也。 因此到底是农民起义导致的天下大乱,还是因为朝廷无道导致的天下大乱,请林公教我道理,以昭示金江镇上下。”
有些事,一定要正本清源还本归宗。 金州的民心,一定是和国内的民心是一致的。 辽民,流民。 乃同根同源同祖宗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