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竹故意没去教师食堂,而是在一楼台阶口转了个弯拐进学生食堂。
这个点不早不晚,学生下课后陆陆续续从教学楼、图书馆赶来食堂,座位上已经坐了不少学生,有的窗口排起老长的队伍。 熙熙攘攘中,好像真能感受到学生们扑面而来的年轻气盛。 与那些淹没于各种工作压力、房贷车贷,不用细看都能感觉到疲惫的社会人明显区别开来。 都说象牙塔里的学生格外天真好骗,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 许默的脚步在楼梯口凝滞半秒,最后看着那道单薄高挑的身影混入人潮,挤在一堆女学生中间挑不出半点突兀。 她照样年轻、漂亮,甚至比那些埋没进书本的女学生更鲜活、更有意思。 许默站在原地,近乎偏袒地想。 夏竹转了一圈什么都想尝,奈何胃口小,吃不了多少,最后忍痛要了盘照烧鸡、点了碗麻辣烫。 许默不太饿,只要了碗鸡丝米线。 夏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将她搜罗来的美食一一摆在餐桌,颇有暴发富一夜乍富狂消费的傻气。 许默见她满脸嗜足,撕开从餐具盒里拿的一次性筷子,悄无声息递给她。 夏竹也没客气,接过筷子,欣然享受她辛苦抢到的美食。 她吃相优雅从容,骨子里透着规矩,也不发生奇怪的声音,除了眉梢携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窃喜,外人无法看不出她的喜好。 有几个女学生注意到落地窗旁坐着的两人,凑一堆小声说着什么,许默用眼色阻止其中两个学生过来打招呼。 等人离开,许默捏着筷子出神地看着夏竹,夏竹吃得尽兴,压根儿没注意这幕。 一顿饭结束,夏竹点的菜基本空盘,而许默那晚鸡丝米线基本没碰,夏竹眨眨眼皮,好心问他:“不好吃啊?”许默没胃口,却又不肯说假话:“味道还行,只是不太饿。”
夏竹了然的哦了声,起身准备收拾碗筷,刚有所行动,许默已经默不作声站起来,好脾气地收捡夏竹吃过的碗筷,重叠着那碗吃了一半的米线,起身走到收纳口,一起丢进不远处的餐具收纳桶。 他穿着西装且外形优越,走在人群里格外显眼,不少学生往他身上瞄,好似在思考这人到底是谁。 有学生认出他是谁,惊讶地指出:“经管学院最帅的许老师啊!果真名不虚传,他的照片在群里都传疯了!结果真人比照片还帅,谁懂,当他的学生真有福气!”
“你说我当初怎么就选错专业了呢!要我学金融,恐怕还能做许老师的嫡传弟子啊!”
“妈呀,我疯了,你快掐我一把,不然我忍不住要去骚扰了!”
夏竹在旁边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她嘴角扯了扯,心里在想,许默的人气在学校还挺高。 — 出了食堂,夏竹一时间想不到去哪儿。 要是之前,她肯定跑回剧组了,但是今天跟汤倩打这一架,她心底还有怨气,是坚决不乐意回去的。 车就停在食堂门口,夏竹无处可去,索性躲进车里睡觉,准备睡醒了再说。 许默放完碗筷出来没找到夏竹,站在人来人往的食堂门口准备给她电话,结果抬眼便发现她那辆mini还停在国槐树下,许默莫名松了口气,摁灭手机,不慌不忙走过去。 凑近驾驶座看了眼,果真看她将椅背放下,开着空调躺平睡觉。 许默皱了皱眉,曲起指节敲了两下车窗,里头的人似乎被动静吵醒,满脸不耐地睁开眼。 扭头见是许默,夏竹不情不愿降下车窗,嗓音里带着一丝哑意、不耐烦:“干嘛?”
许默立在路灯下,忽视她眼底的不耐烦,柔声提议:“困了去我公寓睡?就在学校。”
夏竹本来就没地儿可去,吃完饭睡意如潮涌,如今困得上眼皮黏下眼皮,想也没想答应他的提议。 食堂到公寓有点距离,夏竹懒得走,准备开车过去,许默看她困得睁不开眼,果断拉开驾驶座车门,手扶着车门,说了声他来开。 夏竹脑子昏昏沉沉,想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 她淡淡哦了声,没下车,而是直接弓着腰爬到副驾。 许默皱眉看着夏竹艰难地爬过去,而后脱掉鞋,降低座椅,拿抱枕盖住脸侧躺着继续睡觉。 等她做完这一切,许默才钻进车厢,轻微调了调椅背,启动引擎,往公寓楼开。 他开车跟他性子一样平稳,没夏竹猛,不会横冲直撞,也不介意有人超车、占道,更不会突然爆一句脏话。 冷气开着,夏竹在这慢悠悠的节奏里渐渐陷入睡眠,其实也就七八分的距离,她却感觉睡了很久,直到许默轻轻推动她的肩膀试图将她叫醒,夏竹才迷迷糊糊转醒。 醒来撞上一张放大版的俊脸,夏竹吓大跳,她摸了摸加速跳动的心脏,秀眉恶狠狠地瞪了眼凑过来的许默,闻着他身上的幽香,吸气:“干嘛啊?”
许默伸手解开安全带,动作慢了一瞬,出声提醒:“到了,上楼睡。”
夏竹被他突如其来的亲昵吓到,愣了足足半分钟才缓过来,她故作淡定地抓了把头发,松开安全带下车。 找车位停好车,许默领着夏竹上楼,他住在三楼,没电梯。 毕竟是学校配的公寓,条件不算太好,建筑估计挺长年代了,墙面有些泛黄,地砖也很朴素。 夏竹刻意没跟许默同频,总是慢他一步,许默似有察觉,顿了顿脚,没说话。 走到三楼拐角的一道门前,许默当着夏竹的面输入密码,夏竹看他毫不避讳,靠着墙,似笑非笑打趣:“你不怕我知道密码后天天来?”
滴—— 密码锁打开,许默握着门把手,转过头不紧不慢看她一眼,反问:“你来吗?”
他神情温和地看着她,眼神做足了戏,好似她只要点个头,他就甘愿把所有转赠给她。 夏竹被他缱绻似水的眼神打败,撇撇嘴,摆手拒绝:“不来。”
许默像是早就预料到了她的回答,扯了扯嘴角,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打开门,许默主动退后半步,虔诚邀请夏竹进去,夏竹看着那道狭窄的木门,忽然意识到有点唐突,有种闯入别人私人领域的不适感。 许默瞧出夏竹的不情愿,故意激她:“不敢进?”
夏竹咬牙:“想多了。我是在犹豫会不会踩脏地板。”
许默意有所指:“我这儿没别人来过,你是第一个。我的拖鞋要穿吗?”
“不想穿就直接进去。”
夏竹在玄关处犹豫两秒,见鞋柜里确实没有女士鞋,她立马歇了换鞋的想法。 公寓面积不大,充其量六十平,却五脏六腑俱全,有厨房洗手间,还有两间小卧室。 许默将另一间小卧室改成了书房,另一间是他的卧室,整体装修很简单,摆设也格外精简,夏竹本来准备想在沙发上将就睡睡,没曾想许默直接将她带进卧室。 打开卧室门,许默轻描淡写介绍:“我偶尔在这儿睡一晚,床品刚换过。你先睡,我去书房处理事情。”
说完不等夏竹反应,许默转身进了另一间房,走之前还不忘替她阖上门。 夏竹站在房间,有种侵占了许默私人空间的错觉。 许默有洁癖,成套的灰色棉质床品整理得干净、没有一丝褶皱,视线所及没有任何东西是随意摆放的,都各有各的位置。 他从小就喜欢摆谱,私人东西从来不让人碰,有次周肆去他卧室睡了个午觉,人一走,许默把床品全换了。 夏竹知道这事儿,还骂他矫情、装怪。 这话不知道怎么传到了许默耳朵,两人碰面,许默不咸不淡瞥她一眼,凉嗖嗖开腔:“你当谁都跟你一样?”
莫名其妙。 夏竹困得不行,粗略瞄了几眼便脱掉鞋袜躺上床补觉。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冷调茶香,夏竹躺在柔软的床铺,眼皮沉重、黏合,很快进入梦乡。 — 这一觉睡到下午六点。 夏竹迷迷糊糊醒来,入目皆是陌生景象,她眨眨眼皮,缓了许久才想起她睡在许默公寓。 爬起床穿上鞋袜,夏竹小心翼翼走出卧室,本来准备不告而别,没曾想书房门半敞着。 屋里的许默脱掉西装外套,扯了领带,松开衬衫领口的几颗纽扣,人正襟危坐在椅子,侧身对着电脑讲视频会议。 对方是外资企业,对接客户是外国人,他全程用英语沟通。 夏竹听着他说一口流利的伦敦腔,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站在书房门口听他开会。 他开会时神情认真严肃,手里捏着一支钢笔时不时在A4纸上记点笔记,估计是在家里,他换了一双舒适的拖鞋,摄像头只能拍到他上半身,他下半身藏在书桌下,这会儿翘着二郎腿,偶尔晃一下拖鞋,衬衫领口解开露出小截冷白肤色,衣袖挽到小臂,线条感十足。 听人说话时他偶尔点点头算是认同或者听懂对方的表述,只是碰到他不同意的点,他又会微皱眉头,好似在想该怎么跟对方提这个点。 聊了大概十几分钟许默结束会议,他关掉电脑,习惯性地拿过旁边搁置的矿泉水,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两口润喉。 喝完许默才发现夏竹杵在门口,直勾勾盯着他。 睡了一觉,夏竹扎的丸子头早散了,她索性拆下来,任到腰的头发全散在肩头。 许默看着夏竹,握矿泉水瓶的动作一滞,意识到她可能站了有一会儿,许默将矿泉水丢在桌上,起身边走边问:“什么时候醒的?”
夏竹看着渐渐逼近的男人,忽然有了点实感,她吸了口气,试图分清眼前这个看着温柔好说话实则寸步不让的男人。 窥探不出半点不对劲,夏竹果断认输:“有一阵儿了,看你在开会没好打扰。”
许默双手插兜,垮着肩膀,低头问她:“饿了吗?想吃什么,我请你。”
夏竹刚睡醒没胃口,想也没想,开口回绝:“我得去趟医院,就不劳烦你了。你不是还有事吗?下次吧。”
许默垂低眼睑,了然问:“不放心老太太?”
夏竹耸耸肩,低低嗯了声:“我送点日常用品过去,顺便看看小姨。”
“我送你?”
“不用,我有车,甭麻烦您。”
许默见她把话说死,也没再提什么要求。 沉思片刻,许默换了句说法:“我送你到楼下总行?”
话都说到这份儿了,夏竹也没理由再拒绝。 许默换回皮鞋,拿上西装外套搭在臂弯跟夏竹一块儿下楼,夏竹见他这样,没话找话:“你晚上不住这儿?”
许默边走边穿外套,动作说不出的从容,扣完最后一颗纽扣,许默慢条斯理解释:“回趟大院。我妈有事儿跟我说。”
夏竹轻抬眼皮,忍不住腹诽,文姨能有什么事儿找他? 不是说文姨最近忙着排一出话剧,天天睡在剧院? 老实说,夏竹对文琴的观感并不好。 她总觉得文琴像古代戏文里的大家长,不知变通不说,还过度压榨子女,只想望子成龙,从不肯考虑子女是否乐意接受。 夏竹之前仗着年纪小,天不怕地不怕地指责过文琴,说她对许默太苛刻了。 文琴当时笑得格外温柔,说出的话却格外残酷:“许默跟你们不一样,他必须得优秀,否则在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北京城里活不下去。”
夏竹很难理解,北京城怎么就成吃人不吐骨头了。 后来夏竹才明白,许默要走的路,远比她曲折得多。 换句话说是——供他选择的机会并不多。他拥有的,绝大多数都需要他自己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