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我不行了!我要出去透透气!再憋在这破屋子里,老娘要疯了!”
听到这声尖利的喊叫时,冯月娘正将手中最后一条白胖的萝卜切好置于盆中。对于那声嘶吼,她便是置若罔闻,仍旧不疾不徐地将腌制泡菜的调料一一准备好,才擦擦手,端着那碗散着热气,色泽呈黑褐色的药汤往屋外走去。而这满带怨气的喊叫声自是出自其嫂周氏。自冯月痕启程前往桃花镇所在的祁州参加秋闱之试已有数日,其妻周翠被冯月娘接到冯家小院养胎也已有几日了。“嫂嫂,怎的了?是饿了?倦了?还是无聊了?”
冯月娘给周氏安排的住处是冯月痕幼时住的房间,自打他与周氏成婚,被周氏牵着鼻子霸走那冯家新盖的大屋后,这间屋子便再无人住过,眼下其中虽是被重新修葺过一番,却仍旧散着一股子霉味儿。周氏早几年刚去隔壁镇子投奔亲戚,却险些被卖去青楼,途中被冯月痕救下之际,便在这间屋子中住过。短短数载,物是人非,眼下她可是这老冯家大儿媳,平日里住的都是大屋新房,这身份一变,这般破烂阴湿的房子她是万万住不惯的。周氏眼见冯月娘再度端着那碗其苦无比还带着鸡粪味的养胎汤出现在自己窗外时,周氏深切明白了欲哭无泪的含义,于是便梗着脖子朝冯月娘喊道。“我要回家!此处我住不惯!”
冯月娘将药碗置于台面,“嫂嫂说笑了,此处不正是你家吗?”
“我说的是我和冯月痕的那个家!我二人既已与你们分了家,那我便没有在此长住的理儿!”
周氏急赤白脸,说着便不自觉躲开那碗药汤。“嫂嫂忘了我在众叔伯乡亲面前答应过我大哥什么,月娘可不敢忘,当日月娘可是允诺要亲自好生照料你和你那腹中的孩儿,直至他考完归来。”
冯月娘特意在冯月痕同邻里乡亲辞行赴考当日承诺照顾周氏,便是给她设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叫她困于人言,想走也走不得。周氏欲出言反驳,却被冯月娘将话语权又给攥回手中,“不过,嫂嫂你忘了这茬儿倒是不要紧,怕不是连那五十两银子也忘了吧?”
周氏一愣,暗道自己如何可能忘记那心心念念许久的银子!当日冯月娘答应给她五十两银子,条件却有二,一是她搬过来与他们一家人同住,方便有个照应,二是据冯月娘所言,她赚来的钱皆存进了票号,只能按月分期给她。于是为了白拿那些个银子,她宁可暂时让自个儿的自由受限,便应了这条件,搬来了冯家小院。“我自是不会忘的,那可是我这腹中孩儿的保胎钱,但这东西我不喝,这鬼东西没法喝,谁知道你是不是害我呢!”
周氏眼珠子溜溜一转,话中有话,但见那碗被冯月娘用羹匙搅来搅去的药汤,只觉满喉还残留着迟迟不退的苦味,忙对着冯月娘连连摆手。“这方子是月娘在书上看来的,说能安胎养神,不过嫂嫂既然不相信我,不如我请赵郎中回来替你瞧瞧?”
冯月娘也不勉强,将那碗药汤重新放下,便作势往屋外走。“别!莫要浪费了银子,便宜了别人去,我相信你。”
周氏心头有鬼,忙急喝一声,这赵郎中一来,她利用怀孕骗钱这事还不露馅才怪!冯月娘知晓她心虚,也不拆穿,反倒是好言好语,“嫂嫂你便放心喝,今儿个月娘专门给你准备了压制苦味儿的东西。”
“可是蜜饯儿?”
周氏眼神亮了亮。“可比蜜饯儿有营养多了,你等等,我这就给你端来。”
眼见冯月娘退出屋中,周氏端起那碗苦汤便欲倒掉,可寻摸来去,却是未发现能叫她倒得不留痕迹的地方,于是待冯月娘重回屋中,那碗药汤便还稳稳当当地在她手中待着。“嫂嫂,快趁热喝吧,晚点等娘回来,咱们就能开饭了。”
冯月娘端着一碗白花花的东西进来,周氏一看,便知那是得来不易,醇香又营养的牛奶,平日里想喝,冯月娘还不乐意给,如今却送到嘴边,有这便宜,她还能不占?再一想到自己那未到手的五十两银子,索性又是心一横,捏着鼻子便将那碗药汤一饮而尽。冯月娘看得心头暗笑,其实这所谓的养胎汤就是黄连,黄岑加黄柏熬制的三黄汤,不过是一剂解毒清火的药。冯月娘是厌恶周氏,不过倒也还未到对冯老三那般恨之入骨,所以左右不过是叫她吃吃苦头罢了,更何况这周氏双目时常多眼眵,口舌爱生疮,且又生了久治不愈的脚气,吃这三味药倒也恰巧对症。周氏憋气喝罢,五官皆扭曲在了一处,端起桌上另一碗便往嘴里猛灌。冯月娘见此场景,勾勾唇边,连忙退开几步。“噗——”不出冯月娘所料,周氏果然皱着一张更为扭曲的脸,将那入口的奶又打口中喷出。“你!你……你给我喝的什么……呕……”周氏话未说完,便觉口中的腥膻味上泛,搅得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于是赶忙冲出屋外,对着院内的花草丛,一顿倾泻。“这不是牛奶!这是什么鬼东西……你莫不是趁着大家都不在,想谋害我……”周氏涨红了一张脸,吐得一塌糊涂,一边反胃,一边质问冯月娘。“嫂嫂,我何时说过这是牛奶了?我今日给你喝的,可是比牛奶更金贵的东西——羊奶!可是我花了高价才买回来给你补身体的。”
冯月娘扮作无辜状,还走上前甚是贴心地上前拍拍周氏的背,以示安慰。“你给我滚开!我是看明白了!你这就是想耍我!说什么要给我一百两的都是假的,真的要给,何必搞这么多花样?”
周氏算是回过味儿来了,表面上自己是被接来冯家养胎享福,还能白拿银子,实际上这压根就是冯月娘戏弄自己的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