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浓雾散尽,天地一片澄清。
河面平和如镜,船只纷纷靠岸。 北岸人踏上久违的繁华之地,转头四望,面上都露出喜色。 有人想起了刁得志。 一提起来,众人都赶过去看。 只见刁得志僵死在地,黑血从七窍源源不断的涌出,他面色狰狞,手脚挣扎成一个极为别扭的角度,似乎死前遭受了极大的痛苦。 再大的痛苦,与他造下的罪孽相比,也不过只是九牛一毛。 围观的人见他死透透的了,纷纷朝他尸身上吐口浓痰,扭头而去。 咚妹儿也上岸了,墩子和大尾巴跟在她身后。 咚妹儿跑起来,就像小鹿一样快,一双长期劳作的大长腿,奔跑起来很有力量。 咚妹儿着急的跑向烦了,因为河神和刁得志对质期间,烦了都站在近前观看,咚妹儿在船上远远看着,就觉得烦了的脸色不太对。 终于跑近了,咚妹儿气喘吁吁的扶着膝盖问:“烦了,你怎么了?脸都白了,是不是你姑父死在跟前,把你吓着了?”“烦了,这个人做的事儿你也听见了,虽然是家人,可你还是保重自己身体要紧,可别悲伤过度,伤了自己身体啊!”
墩子也跟上来了,看好友眼神呆呆愣愣,以为烦了是悲伤过度。
“他,不是我姑父。”烦了虚弱的抬了抬手,指向刁得志的尸体。
“说的对,这种人面兽心的畜生,能和我们烦了有什么关系,半点瓜扯都没有,走走走,不理这个畜生,我们走!”墩子推着烦了就要走。
烦了却身子一拧,挣脱开了墩子的搀扶。 “烦了你怎么了这是,吓傻了,连路都不会走了啊?”咚妹儿也在另一边拉他。
“他不是我姑父,他是我的生父,他才是我的亲爹!”烦了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似乎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扎向自己心口的刀子。
“烦了,真吓傻了吧,瞎说什么呢?”咚妹儿很不爱听烦了这么胡说八道。
“河神刚才,亲口和我说的。她说,我的样子,和刁得志年轻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烦了失魂落魄的说。
烦了向来心比天高,如今得知自己的生父,竟然是这样一个心肠毒辣,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如今这人就死在他的眼前,众人都在朝他的尸身上吐口水呢。 如此惨烈的事实,让烦了几乎灭了活下去的念头。 自己竟然是这样一个畜生的骨肉,天啊,今后,他当如何自处呢? “??!!”咚妹儿和墩子都是一脸震惊,实在难以接受这个说法。
“怪不得,从小到大,父亲一直都在说,我不是他的儿子,他从来都不曾有过我这样一个无用的儿子。 原来,父亲……不,是人家孙大人,说的都是真话,并不是什么感慨之词,呵呵!”烦了苦笑了一声,肩头颓然一松,整个人看起来都像被抽了筋骨一样,全然没了精神。
“烦了,管你爹是哪个!他们是什么人都不要要紧,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好人,你是我们的过命的朋友,这就够了,他们上一辈人的事儿,我们什么都改变不了,当年我们都还没出生呢,能怎么办,就随他们去吧。”咚妹儿拍了拍烦了的肩膀,帮他把后背挺直。
墩子一见烦了回转过来一点儿,赶紧推着他就要走。 三人没走几步,烦了突然回身,说:“他纵然再死有余辜,也是我的生父,如今他人已经死了,我不想让他这么曝尸在外,就像北岸乱坟岗的那个老人那样,死后也魂魄难安,我还是把他葬了吧。”咚妹儿和墩子对视一眼,虽然一万个不愿意,可烦了说的也有道理,留刁得志在那被人吐口水,怎么都不像那么回事。 行吧,一起回去收拾吧。 三人回到刁得志身边一看,却都不由得惊呼出声。 形容人坏,都说坏出水儿了。 如今的刁得志,还真就是坏得在流黑水呢。 他的尸体,就像一坨正在快速融化的黑色冰块,浓黑恶臭的黑水,正在源源不断的从他的尸体中流出来,黑色水流越淌越远,一直顺着地势,流进了河里。 刁得志的尸体,也像融化了一样,渐渐变小了,融化到了最后,就只剩下一身被水泡烂的衣服,连骨架毛发都没有剩下,至于鞋袜这些,也早就没了。 收尸? 尸体都没了,也就没的收了。 烦了瞪大了眼睛,看着刁得志的一张脸,一点一点的融化掉,他脑中奔涌过无数念头,最后,终于没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咚妹儿和墩子都不再迟疑,拖着烦了上了孟府过来的马车,打马就走。 烦了再看下去,怕是要得心魔之症了。 摊上这么一个亲爹,可真是倒了血霉了。 之前小时候,咚妹儿和墩子老是暗暗挤兑烦了,觉得烦了命很好,投生在富人家,吃的玩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他俩是怎么都比不上的,只有咬牙羡慕的份儿。 可越到后来懂事儿了,他俩就越觉得,烦了其实才是他们三个中,最命苦的一个。 吃的玩的用的,都是些身外物,可有可无,可多可少的东西。 而家人的温暖,却是千金不换的。 墩子有柱子哥,咚妹儿有妈妈,烦了只有一个老祖宗。 可老祖宗终归是老年人,很多事情是不能顾及到的,偌大一个孙府,其实烦了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烦了那个爹,就是之前那个,孙权谋大人,烦了躲都来不及,见面了不是骂就是打,从来不给烦了好脸色。 偏偏烦了不管多嘴硬,其实心底里,还是很想取悦父亲的。 所以,烦了的整个童年以及少年时代,其实都在父亲的冰冷打压下长大的,过得极为不如意。 如今知道了,之前那个爹不喜欢他,是因为他不是亲生的。 可亲生的这个,更要命。 可怜的烦了啊,将来可如何是好? 大尾巴乖巧的依偎在烦了身边,温柔的蹭着烦了的手,希望能将自己身上的力量,传递给这个心神枯萎的少年。 “喵——”大尾巴轻轻叫了一声。 两行浊泪,顺着烦了的脸颊淌下来。 忍了这么多年,听到大尾巴的这声劝慰之后,烦了终于难以抑制的,无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