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五嫂摆渡确实是太累了,可她也提防着咚妹儿趁她睡沉了之后,再使唤大尾巴偷偷飞出去玩,所以每天晚上洗漱之后,临睡之前,五嫂都要用一根红绳把自己的手和咚妹儿的手腕绑起来,然后紧紧握着咚妹儿的手,再沉沉睡去。
今晚,咚妹儿终于把五嫂熬睡熟了,她一骨碌坐起来,把小手从妈妈手里抽出来,招呼着大尾巴也起来,冲红绳努努嘴。 大尾巴心领神会,一爪子下去,绳子就断了。 咚妹儿捂着嘴,无声的笑弯了眼睛。 然后她们俩蹑手蹑脚的溜到了甲板上,大尾巴早就等不及了,见风长一样,迅速变得老大,稳稳的漂浮着,等着咚妹儿。 咚妹儿轻巧的爬上大尾巴宽阔的后背,轻轻拍了拍大尾巴斗大的大毛脑袋。 大尾巴也被压抑了许久,此时得了准许,顿时一飞冲天! 还是天上好玩啊! 此时,夜空没有飞鸟,要不然大尾巴非要追着飞鸟好好玩一阵子不可。 夜色无边,天空空空荡荡,一丝云朵也无,整个天空,都是咚妹儿和大尾巴的。 大尾巴撒着欢儿,上下翻飞,从高空猛地呼啸俯冲下来,又贴着河面低低的飞速掠过,未结冰的河面,被它冲击出了小小的波浪。 小半天的功夫,畅快淋漓,可是飞了个痛快。 然后咚妹儿让它落在了南岸的沙滩上,这个沙滩咚妹儿很喜欢,白天看着沙子好,可不能上来玩。 这会儿大尾巴也玩的有点累了,就在沙滩上慢慢走着,贴着潮汐线,海浪近在咫尺,可并没有湿了大尾巴毛茸茸的脚掌。 咚妹儿仰卧在大尾巴宽阔的背上,随着大尾巴轻微的步伐起伏,舒服的枕着胳膊躺着。 天上月亮小小细细的,夜空很清澈,星星很亮,银河蜿蜒在头顶,清晰可见,如同一只巨大的闪光的手臂,不知伸展到什么咚妹儿没去过的地方。 咚妹儿知道,大家都觉得她直肠子,觉得她有点缺心眼,觉得这个疍家小丫头读书少,似乎有点傻。 傻子不知道自己傻,也不知道外人说他傻。 可咚妹儿都知道,可她不说。 她是在装傻,她不是真傻。 她总想知道,爸爸是谁,去哪儿了,干啥去了。 可问谁,谁都不说。 更不能问妈妈,妈每次听到她这么问,都落泪。 她怕妈伤心,不忍心再问。 可她还是想知道。 烦了家有那么多书,她想等认识了一些字,自己翻书去查去。 听墩子说,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地方志,没准,爸爸的过往,能在书里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呢? 虽然一个疍民的过往,可能压根就不会有任何记录。 可她也想知道。 咚妹儿思来想去,就像之前无数次一样,她想不出头绪来,于是她翻身爬起来,拍拍大尾巴的头,朝着孙府的方向指了指。 大尾巴得令,稳稳当当飞了起来。 孙府,烦了书房。 “欸?你妈放你出来玩了呀?”烦了没想到咚妹儿能过来,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下地拢了拢炉子里的火,让咚妹儿和大尾巴围着火炉,先暖和暖和,去去寒气,然后又出门和值夜的下人吩咐,让小厨房炖点银鱼汤,他半夜睡不着,想喝点汤。
“妈还看着我呢,手上这不还绑着红绳的么,”咚妹儿抬起手腕来,给烦了看手上断了一截的红绳,“我憋的难受,自己出来溜达溜达,天亮之前就回去。”“啊,这样啊,那你回去了可都收拾好了,可别让五嬢嬢看出来了,又是一通好揍。”
烦了明白了,她是偷跑出来的。
“嗯嗯!”银鱼汤很快送进来了,因为烦了经常半夜要和这个,所以小厨房常备着材料,就防备着他冷不丁的要吃这个,再做不出来挨了老祖宗的教训,那就不好了,所以做起来很快。
大尾巴吃的开心极了,有日子没吃了,又在外面冬夜的海滩上冻了好一阵子,它可觉得这份热乎乎的鱼汤太好吃了! 烦了把银鱼汤喂给大尾巴之前,先给咚妹儿盛了一碗,用汝窑的小盖碗盛好了,轻轻送到咚妹儿跟前。 咚妹儿拿起来,心不在焉的抿着,不复往日欢快的样子。 “你咋啦,汤不好喝啊?是没炖好么?要不我让他们再做一碗送过来?”烦了觉得咚妹儿几日不见,有些不对劲。
“啊好喝,好喝。”咚妹儿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说完把汤碗放下了,低头不说话了。
“你到底怎么了么?难不成被你妈圈在船上,给圈傻了呀?”烦了有点急了,他从认识咚妹儿,就没见过咚妹儿这样蔫头耷脑的。
“那个,那天那个和我一起落水的人,就是那个,那个和我抢木板子的坏人……”咚妹儿言又欲止。 “咋了,那坏人咋了?他把你咋了,他伤着你了么?你怎么不早说啊??啊??”烦了听了,心里一惊,嗖的一声站了起来,就要冲过来看咚妹儿有没有受伤。
“哎呀,没有伤着我,他下水没一会儿,脸色就有点紫了,水性还没我好呢,后来河神姐姐来了,把他攥着我的手给掰开了,就缠着他往水下深处去了……”咚妹儿眼神空空的,似乎还在回想当时水下的情形。 “你是真的大难不死,神灵庇佑。那还有什么不开心的,这么闷闷不乐的干啥呀?”烦了很奇怪,舒了一口气,又坐下来了。
“我当时在水下,低着头,看着那个人被拖向水底,他手脚乱挥舞着,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被吓坏了,眼睛死死盯着我,嘴里好像在说着什么,我后来就一直在想,他当时到底说什么,想了这么久,我琢磨着那人当时的嘴型,好像是在说,他认得我!”咚妹儿的两条小眉毛都拧在了一起,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他当然认得你,要不他们怎么知道抓走了柱子哥,好让你和大尾巴现身去换人呢!”烦了听完,松了口气,笑着说。
“不是这个,我就觉得,看他当时那个样子,好像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似的,瞪着眼睛,说他认得我,我当时看了,都想拦着河神姐姐,先让他把话说清楚了,再给扯到河底下呢,可当时抱着柱子哥的板子,也怕误了人家的事儿,也怕和那水鬼,啊不,和那河神姐姐说不清楚,所以,到底还是算了,眼看着那个人被拽下去了,直到看不见了,我才浮上去。现在想起来,我又有点儿后悔了,我还是想问问,那人为什么说他认得我。”咚妹儿难得,说了这么一大段话,还逻辑清晰,一丝不乱。
“哎呀,我还当是什么呢,看你这心操的,那坏人说认得你,肯定是因为以前在坐摆渡船的时候,坐过你家的船,临死之前,吓破了胆子,就脱口而出这么一句话来,没准儿还指望你看在都是活人的面子,救他一把呢!你要真出手相救了,还真就着了他的道了!”烦了安慰着咚妹儿,这时候大尾巴吃完了银鱼汤,凑到烦了身边来,蹭着他的腿。 好久没见了,大尾巴也很想念这个孩子。 “嗯。行吧。”
咚妹儿就这么被烦了劝解了过去,甩了甩小脑瓜,决定不再纠结这件事儿了。
咚妹儿本来就是洒脱直爽的性子,这些藏在心的话,说出去了,她就不再想了,在家不敢和五嫂说,才私下琢磨了这么久的。 这下好了。 没有心思,一身轻松。 “哎,我说,你之前教的那些个诗啊字儿的,我早就学会了,再来首新的呀!”咚妹儿恢复了平时活泼的样子,眨着大眼睛,提议道。
“好!来,咱们学个新的!”烦了见她好了,似乎心结打开了一般,也松了一口气。
烦了一个高蹿起来,走到书桌前,铺纸研磨,挥毫书写起来。 咚妹儿笑着凑过去,也执起笔来,学着烦了的样子,一笔一划地书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