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孟家私学上旧年的最后一堂课,然后就要歇新年假期了,过了正月十五再开学。
说是上学,其实学生们的心都散了,外面的鞭炮声都此起彼伏了,他们捧着书,摇头晃脑装模作样的读着,其实心思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搁在往常,孟老先生听见他们敢这样读书,一顿青竹板子炒肉肯定是少不了的,打完了还要罚抄书呢。可想到明天就要放长假了,这大年下的,学生们真的带着伤回了家,也不好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偷得浮生半日闲吧。 各家学生的府上,陆陆续续都给先生送来了年礼,等到初一拜年的时候,可能还会由家里大人领着,让学生再给先生送一份礼物,轻重不论,讲究的是一个尊师重道的心意。 学生们都是小人精,见孟老先生松懈了管教,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儿,面上过得去,私底下你捅我一下,我捣鼓你一拳,交换着年下孩子玩耍的时令物件,鞭炮啊零嘴啊,玩的不亦乐乎。 烦了凑到墩子跟前,把从家拿的一盒子呲花炮,偷偷推给墩子,让他拿去玩。 “谢你好意了,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家木头多,火星气的东西不敢带回去,怕走水。”墩子笑着给推了回去,又低头看起书来。
墩子不像别的孩子那么盼着放假,他觉得书还没念够,一旦回了家,遇见了不明白的地方,也不能立刻寻了先生请教,问他哥,柱子也不懂,就只能攒着,等来年开学了再一块儿问先生,怪不方便的。 “你不会拿到大街上去玩啊,北岸那些孩子,肯定没见过这么精致的烟火炮仗,你一拿出去,他们还不干瞪眼,羡慕死!”烦了心不死,又给推过来。
“孙大少爷,我谢谢您啦!这东西搁在家里也不安全,我也没那个闲工夫,跑大街上在一群野孩子跟前臭显摆去,我想趁着年假冬歇的功夫,多背几篇文章,老是垫底被人甩老远,太丢人了。能背一点是一点儿。”墩子又给推了回去,眼神坚决。
“切!好心又换了牛肝肺!”烦了悻悻收了回去,觉得无趣。
“哎,我听了一个小道消息,你肯定感兴趣。”烦了眼珠一转,又挑起来一个话头。
“啊。”墩子头都没抬。
“你倒是好好听我说啊,是关于松泉小姐的。”烦了左顾右盼了一下,压低了声音,摇了摇墩子的肩膀。
“啊,她啊,你说你说!”墩子果然把书合上了,也小声问。
“也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柱子哥上次被人掳去逼问秘方的事儿,松泉小姐也知道了,听说她一听就气得不行,小姐脾气上来了,要请她在外面的哥哥姐姐派人给柱子哥出气呢!”烦了说的眉飞色舞的,好像他亲眼所见一样。
“松泉小姐这么在乎我哥呀?”墩子一听,来精神了。
“欸——嗯——你这么说,好像也行,可我听说吧,就是听说啊,也可能听的不全哈,嗯嗯,说是松泉小姐这么生气,好像是,好像是因为,怕你哥出了事儿,就没人给她修补木头脚了。”烦了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儿,都快听不见了。
可墩子听明白了。 墩子怔了一刻,冷笑了一声,又把书打开了,低头看起来。 烦了说完,也觉得有点尴尬,可又自己讪笑几声,接着说:“你看吧,就年前年后这几天吧,孟府肯定还会给你家送礼的。没准儿,比之前送的礼还重。”“爱送不送。随便。”
毕竟是孟老先生府上,墩子虽然心里很不好受,替哥哥觉得不值得,可也不能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有孟府这样的世家庇护着,我再让老祖宗也给你家打点一些年礼,大张旗鼓的送过去,应该那些坏人就会有所忌惮,不敢再轻易动手了。”烦了觉得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好事。
他虽然还是孩子,可也知道南岸世家之间,姻亲之事向来都是大事,柱子哥的念头他能明白,可知道是毫无希望的。 墩子这么生气,他也明白,毕竟是亲兄弟啊,心疼自己哥哥么。他自己的哥哥,他都没见过,就留下好大一个名头,成了他从小到大都跳不出来的阴影。 “对了,你也别给我家送什么年礼了,都送给人家五嫂吧。”墩子好像又想起来什么来,又把书一合,有点为难的对烦了说:“咚妹儿那个直肠子,后来好像被五嬢嬢套话,一股脑的,把那天晚上的事儿都如实说了,五嫂听完之后,吓了个半死,说是给河神烧了香,磕了老多头,谢过人家河神庇佑之恩呢!那天,咱俩都当着人家五嬢嬢的面撒了谎,我看你还是好好给人家赔了不是吧!”
“啊?咚妹儿怎么这样?我都不都和她对完了口供了吗?”
烦了有点抓狂。
“反正我都给五嬢嬢当面道歉了,我说了当时怕她担心,就没如实说,人家宽宏大量,也没难为我。我哥说等过年的时候,他要带着重礼,亲自登船赔罪去呢。”墩子有点如释重负的说。
“对对对,你说的对,那是要说清楚的,你提点的对,嗯嗯嗯,你家和咚妹儿她家,年礼都不能少,给她家的呀,一定要认真准备一些,哎哎哎,我去好好和老祖宗说一说,看是不是从库房里寻点什么宝贝出来,寻点什么宝贝出来……”烦了念念叨叨的,琢磨起怎么给咚妹儿家送年礼的事儿来。 墩子一看他神神叨叨的傻样,咧嘴一笑,又看起书来。 连家船上。 咚妹儿自那次从柱子哥回来,被五嫂问出了实情,就再也没让她出去过,连去别的的船上跑着玩,都不让了。 咚妹儿被妈禁足在了家里。 有时候和宋婶儿家的船交错,幺妹儿喊着咚妹儿,让跳过去找她玩,咚妹儿只好噘嘴摇着头,说:“妈说了,年前都不让我出去玩了,就在家,哪儿也不许去。”大尾巴在她怀里,好像也很郁闷,抬头朝幺妹儿无奈的喵喵叫一声,又埋头睡大觉去了,一条大尾巴低垂着,不安分的扫啊扫,它多想飞起来跑到天上撒欢,玩一玩疯一疯呀。 “给!”
幺妹儿朝咚妹儿丢过来一个纸包,“我妈包的粘豆包和糖三角,你过不来,就这么尝几个吧!”
“嘿嘿,好,谢谢宋婶儿,谢谢幺妹儿!”
咚妹儿捡起来纸包,由衷地冲着幺妹儿笑了笑。
“小年了,我家也要歇几天了,年后见了,咚妹儿!”幺妹儿招着手,和咚妹儿告别。
疍家人不能上岸,可远海里有些小岛,无人管制,过年的时候,有些疍家人会把船摆过去,登上小岛去临时住几天,过个年,也像陆上人家一样,放鞭炮,舞狮子。 等过完了年,再回到码头这边,继续下一年的营生。 咚妹儿从出生,就没去过海上小岛过过年,一年都没有。 等她懂事儿了一些,缠着五嫂也要过去,哭着闹着都没有用,五嫂全都干脆了当的拒绝掉,说过年就在码头过,她家连家船太老太破,去不了远海,别翻在半道儿回不来。 家里的船也不破呀,再说别人家更老的船也年年去,都平安回来了呀。 咚妹儿拧不过妈,也没办法。 今年小年,还是在码头过。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