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那书案成粉,王从泰被吓得浑身激灵,他立刻一揖到地,不敢再言语。
“你且起来!”燕国主李天下走下王座,他亲手扶王从泰站好,“孤有言在先,不需此等繁文缛节。”
“你们心里有孤、敬孤,为孤着想,那就够了。”
李天下一改轻言细语,转为正色:“但孤也有言在先——禁严刑酷罚。”
“你可是……将孤之言,忘了?”
王从泰吓得浑身如筛糠,连称“臣不敢,臣死罪”。 李天下面无表情地坐回王座:“去准备吧——孤欲亲征镔铁,尔等一同北上。”
那书案已碎,他无案可敲——便只好轻击王座扶手,闭目养起神来。 王从泰谨诺,不敢再有言语。 于是宋承恩上前几步,他左手抱匣,右手虚扶王从泰,便与之一同出了大殿。 待走远了,确定燕国主李天下,听不到他们的脚步声。 那宋承恩,这才把王从泰的手一甩:“你傻吗?国主说过多少次——不要搞什么株连、连坐。”
“天下战乱,什么最贵?”
“是百姓!”
“百姓才是最珍贵的资源——若人越杀越少,你让国主到哪里去找培养娇俏女伶……” 王从泰也没了刚刚的毕恭毕敬,他猛地一跺脚:“那不一样——对百姓好,那确实是如国主所说,‘小河满水大河涨,百姓足则吾主足’。”
“但那历从原、历延嗣是什么人?”
“不将他们赶尽杀绝,咱们……” “开了这个头,那若你手下有个谁,与你仇深似海,他就蓄意去杀国主——国主该不该灭你满门?”
宋承恩对着王从泰翻了个白眼。
“这……”王从泰哑口无言。 “放心吧,国主精着呢。”宋承恩是懂燕国主的,“国主当世无敌,谁可伤之?”
“国主借历从原之事,正南收叛燕。”
“今日正好借历延嗣之事,扬他无敌之威,不日将北伐镔铁。”
“我们只需做好分内事,帮国主好好搜罗美人,培养伶官,才是正事……” 王从泰摸了摸脑袋,他神秘一笑:“那历延嗣家里不就有美人吗?要不……” 宋承恩忙将其喝止,朝他走进至零距离,正色传音道:“咱知你是为历从原所害,才致沦落成男伶。”
王从泰眼皮一抖,强自镇定:“总管此言何出?”
“末将曾为唱曲优伶不假,但吾从军投的是西军——与那北地历贼,并无瓜葛。”
宋承恩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继续传音:“人活一世,不死方得长久。”
“指挥使为男伶之时,那历从原为神将,威名镇九州;而今历贼安在?”
“指挥使只需认真活好,活久……便可。”
“且你我弄臣,与国主再亲,能亲得过,那十载并肩历从原?”
“天威难测……好自为之。”
王从泰显然没有想到,宋承恩会同他推心置腹——他瞪大了眼睛,演技渐失。 宋承恩给了他一个“你懂的”眼神,在王从泰眼皮子底下迅速用手指,比了个“二”。 然后他继续传音道:“历延嗣之事,是因历从原而起。”
“北地边军,现还有多少人心向历从原,你我心知肚明。”
“国主令三军屯田,生民休聚,就为今朝兴兵——南征北讨,壮大燕疆土。”
“国主亲征在即——竟杀十载并肩之人,不惧边军生乱,笃定乾坤必定……” “你知为何?”
“且好自为之吧……” 宋承恩话毕,他拍了拍王从泰的肩膀,便抱匣而走,咏唱而去:“且早做准备——待破了那镔铁,咱登台共演大戏,为吾主贺!”
王从泰若有所思的点头,他冲着宋承恩的背影拱手:“从泰定当如此!”
待宋承恩消失不见,王从泰便欲转身离去。 他才转头,就看见数伶人,正朝他匆匆而来。 这些伶人原是熟人,他于是站定。 “拜见从大家!”
那些伶人走近,纷纷与王从泰见礼。
“诸位此去何干?”王从泰也不摆架子,他一边回礼,一边看向伶人们要去的古今殿方向。
“愿为国主歌。”其中领头男伶,当与王从泰极为熟络。
他笑着答应,然后朝王从泰走近两步:“翌日若得随军,还望从大家多多提携。”“好!”
王从泰开怀,他拍着那领头男伶的肩膀,“男儿自当带吴钩。”
“本指挥使定待诸位,不日与诸君战沙场,歌豪气冲云天!”
众人开怀一笑,各奔东西。 …… 邢州郡治龙冈以西南,有江河传为王母玉簪划成,名为天河梁。 天河梁两岸有山,号天河山。 又是月夜。 萧东兮正带着白采莲与杨从嘉这对俊男美女,在此地盘桓。 园歌大陆与萧东兮前世蓝星绝类,却也各有异同。 唯有此地,一模一样——同样的天河梁,天河山;同样的牛郎织女传说。 更令萧东兮感怀的是,她前世便是在此地,与大表姐温言雅游天河山,看牛郎织女表演,然后莫名其妙一同穿越而来。 当真是神话可期,人心难测。 那牛郎织女被王母银簪一划,便立隔两岸,咫尺成天涯——但好歹到七夕,可得相聚。 而她与温言雅,两世姐妹,情深似海、命同穿越,竟会被温言雅一朝背刺,姐妹成国仇——待再相见,唯有你死我活…… 许是看到向来豪气干云、处事果决的仙子,此刻陷入了难得的惆怅中,杨从嘉歌兴大发。 他现削了一枚竹笛,吹奏几声,唱到:“花晴月阴笼轻雾,今宵好向织女去……” 萧东兮倒是没啥感觉,自顾悬在月下老树枝头,对着那天河梁,思考人生。 白采莲自小在异变之地山上长大,整日与师兄弟们学习、修武,接受老师的异域感化教育,为学院的发展去挣钱打拼,哪有时间听这些。 她唯一一次去伶人馆,就是上回得到消息,要闯进去教训敢跟新月楼作对的贼人,结果就遭遇了人生第一次重大挫败。 从此,便从责任重大的新月明珠,变成了唯萧东兮之命是从的仆役……闲人。 她第一次听曲,便是听杨从嘉这般,无论从歌喉、技艺、词曲角度看,不称九州第一吧,也算得上九州尖端的表演了,焉能不为之如痴如醉。 她想起来倚歌而和,却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 于是,便舞个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