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阿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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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夜星宿偏移,玄勾左移。

  乌云笼月,黑云压实了天际,透不出一丝风。

  望见了这种天象的人,不禁蹙眉,甚至感到胸闷。

  比如郑璃。

  来人是燕丹的剑客,他极快地往她手中抛出了一个字条,然后隐没于黑暗之中。

  郑璃屏息而对,待她看到那句话的时候,那绢布上仿佛还有不知名的幽香,紧接着,无数画面刺入她的记忆,很多她忘却了的事情像是针一样穿插进她的骨骼和皮肤。

  强烈的痛感令她想起一个令她痛苦的回忆。

  荒弃小道上,一个生得娇俏的女孩子。她的脚踝不甚被套马绳死死地缠住,而她的身后则是汹涌而至的难民。

  她朝前面的人使劲儿地推,哭着朝她喊:

  ——阿姊,你快走啊!韩王就要找到我们了,他会后悔让你离开韩国,他不会放过我们!秦国就要攻韩了,赵国比这里安全!

  当时没有人知道,不久后韩国的将军借由上党之地用计将祸水动引,赵国很快陷入了长平之战的危机。

  “小妹!小妹……你们救救她啊,”郑璃奋力冲上去,却被身后的侍卫死死拉住,“公主应速速于我等去赵!”

  郑璃抗拒不了身后的巨大挟制。

  她被绑上了马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妹妹消失于那次浩劫。

  黑云雾月倒洒入兰池梅苑。

  郑璃神离之时,已然忘了自己身处何处。

  “夫人,”她身边的侍女,那个从楚国随她一道来秦的秋兮,贸然打断了她,一个模糊的黑影出现了廊桥的末端:“昌平君候您多时了。”

  入冬了的咸阳夜晚十分寒冷。

  这并不是个适合团聚的日子。

  许栀身在小室,子婴方与她问了韩国路上的事情。

  她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嬴政见她像是没有回过神似地,便又低缓地重复了一遍:

  “荷华。”

  这声音压抑了相当多的情绪。

  许栀回身,只见她的父王未着深裾袀玄的常服,而是玄衣纁裳,显然是白日早间到此刻之前,他一直在章台。

  嬴政见女儿分明方才还与子婴言谈自如,但自己一到,她就止了声音,此刻她只是望着自己,这种久别重逢的生疏令他骤然一寒。

  他顷刻间想起了当初自己回到咸阳的场景,他见到他的父王嬴异人与吕不韦时的情景。

  嬴政从骨子里厌恶这种虚伪笑容。所以他便以最陌生疏离的目光环视了在场的所有人。

  但现在,他的女儿怎么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

  他想到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挟走,想到她在路上受了伤,想到她要一个人面对韩国那群心机深重的君臣。

  嬴政生平少数几次感觉自己有这种叫做愧疚的情绪。

  她能活着回来,已然是莫大的安慰,可因为华阳祖太后之丧,来不及让她歇口气。他更在外臣面前闭口不谈他对荷华的态度,似乎这个女儿和别人也没有什么两样。

  嬴政自责,自己并不能当好一个父亲。

  此时的他和李斯一样不信天象谶说,但想到大巫之言,却在心中默默想:天象降灾,若天要讨伐,便加诸于寡人之身。

  许栀看见嬴政慢慢地俯身,与她平视。

  她看到这双眼睛里无限的故事。许栀本来很紧张嬴政听到自己在询问李贤,担心他看穿自己仿写李贤的信件,质问她为何这样做。

  但自她与他对视,她没说什么话,她的心莫名其妙地安定下来。

  这是只在扶苏与郑璃那里才有的感受。

  她也会无条件地信任面前的这个人。

  因为他是嬴政,她喊他:“父王。”

  她张开手,刚刚碰到他的手臂,嘴巴一瘪,不可抑止地哭了出来。

  而她疑惑不已的是,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肯定十分滑稽,嬴政却和缓笑了,如释重负般把她抱起来。

  “寡人让你受苦了。”

他拍拍她的背。

  “那些伤了你的人,寡人会全部为你讨回来。”

  嬴政的侧脸在明灭的火光中明晰了几分。

  “寡人已下令,全国缉拿墨家弟子。韩王永囚梁山,终身不得出。至于韩相,他那个幼子竟敢纵火,”

  许栀一怔,接话道:“是啊,要不是他兄长张良的老师是韩非先生,我定然当即就请嬴腾将军杀了他。”

  早前嬴政看到过这个名字,但没想到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出自女儿之口。

  “荷华为何不想杀他们了?”

  “韩非先生乃父王以礼相待之人。张良是他的学生,那么荷华自然也要像父王一样对待了。杀了他亲弟,难保他会心寒,不能为大秦所用。”

  嬴政流露出一丝赞叹,她说的事情他都提前知晓,嬴腾惜字如金的军报中还夸了句他这个女儿如何聪慧,如今听她自己说出来,觉得与他人言更不一般。

  他一时没有收住平日里对问臣子的言语,问了句:

  “可有人总说寡人就算囚了韩非,韩非仍不为大秦所用。”

  许栀也许也还不适应回秦国装小孩子的场景。

  她不掩饰道:“父王,韩国最终还是归于大秦了。”

  所以言下之意,韩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被时局强行顺服了。

  嬴政许多纠结似乎被这一句话点破。

  无论外人如何看他,无论他要做的事情如何受人讥讽责骂,大秦的存在总会被人理解,就像是他这个不到十岁的女儿。

  他担心她在韩国见到了灭国之残忍,又因他要一统天下的愿望而备受折磨,从此便和他们一样疏远于他,憎恨于他。

  “荷华从没有怪过父王?”

  嬴政的这个问句问得很小心翼翼。

  实际上,许栀比任何人都坚定。

  她娓娓笑道:“当然有怪您,怪您为何不与母妃早一些来接我。但我相信父王做的一定是正确的事。”

  殿内的光线被风吹得斜乱起来,窗外的树桠随影而动。

  骤然间,灯盏里的蜡泪倒了不少出来。

  紧接着,剧烈的摇晃席卷了整个宫殿、乃至整个大地。

  一种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响动从地面深处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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