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内明明只有隐约的光亮,此刻却好像从四面八方聚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无数曾经随他征战过的兄弟身上血迹斑斑,伤痕累累,义无反顾抱拳跪下,坚毅的目光直击人心。谢渊藏心中一震,拉着萧平走到了这群人面前跪下,递上手中刀刃。“将军,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哪怕最后落得一个不得善终的结果,我们也绝不后悔。”
萧平附和,“是,将军就当我们也有难酬的壮志,此番拼搏一把,有望以从龙之功名传后世!”
谢渊藏知晓萧平这话是故意说的,也是为了让将军少些心理负担,但其中又何尝不在理呢。如果这一生都为大郅而战,终其一生顶多不过是萧平这般边疆小小副将,得不到官家实质性的官位、权力封赏,还好忍气吞声饱受打压。哪怕是将军这般有世袭侯爵傍身的人,到头来不也成为了对外的一颗棋子,就这样白送给了敌人,压根不管死活。大郅的武将之路,是一条很久之前就能一眼看得到尽头的死胡同,容易磨了男儿身上的壮志。忍让多年,今日将军此举,其实更像是做了许多武将不敢做的事情。所以,他只要站出来,兄弟们自愿追随,不问生死,只赴世间大义。顾风晚哪里还有半点推辞的理由,直接走上前去,握起了他手中刀刃。这把刀他应该每日都在擦拭,锃亮得很,今日就算染血,依旧有威势在。刀人在手,顾风晚毫不犹豫地横刀砍向了旁边立着的旗帜,眼睁睁看着木杆断裂,旗帜倒地,开口说话的声音掷地有声。“既然诸位都愿意跟随我,那便都是我顾风晚的兄弟,此番我要回一趟京城,借着有功知名逗留,将这件事情彻底处理妥当,还请诸位将身边的家眷、亲人送到安全地方。”
“届时,我们重回河套,重回玉门关,我就在这黄沙之地的边境等着诸位,为天下黎明百姓而战!”
“战——!”
“战——!”
地狱族的王宫之内久久地回荡着声音,此时,阿圳刚好在尸体堆里找到了那熟悉的衣袍。血迹已经模糊了脸,身上的袍子也只有一角能辨认出来,有淡淡的流金纹路,唯一一个可以作为信物的就是脖子上挂着的珠串。可惜,那珠串之下是乌黑的伤口,剧烈的毒性依旧在腐蚀着死人的血肉。阿圳瘫倒在地,又想到了再也回不来的云秧、死在山间不能魂归故里的数十万族人、眼前广场上的尸体,以及……那锻炼之后就再也不可能复原的狼雕像。许多人都忍不住,在这一刻彻底崩溃,放声大哭。天神啊,为何要让一个民族沦落到今日此番地步?倒真是应了那句造化弄人。……殿内谢渊藏激动地差点落下泪来。刀刃归还,他紧紧握在手中,不禁酸了鼻子。兰苕……咱们的婚事可能又要延迟了,等有朝一日功成名就,荣耀归故里,风风光光八抬大轿娶她,再为她挣一个诰命夫人!随着顾风晚起身走出,无数人追随而来,他们皆目光坚定地跟随他上马。夜色正浓,这么大的一队骑兵踏着月色而走,顶着如此季节里昼夜间巨大的温差,身上却不觉半分寒冷。血是热的,心也终于热了起来,在这天地间便无坚不摧,又何惧小小寒意?只是今日夜里就回去,要耽误了驸马都尉拜托自己的事情了。马儿终于撒开了蹄子奔跑,它认得回家的路,哪怕在夜里也能回得去,遥遥领先,跑在这群骑兵的最前方。身后所有的马都跟随着他,踏着黄沙而去,心中是从未有过的热血激荡。依稀记得,几个月前去庐州的船上有人问他——这真的是你要报效的朝廷吗?那人回头的时候,身边的兄弟已经死了七七八八,孑然一身才看清前路。顾风晚从几年前也走上了这条路,到如今才懂得了及时止损的道理,所以,他今日能够回答那个问题了。此番若非答应求亲一事,自己的骑兵不会折损这些人,再加上过往数十年的间大大小小的那些人命……已经数不清了。这不是他要报效的朝廷,官家不仁,以武将为刍狗,行事荒唐,视人命如草芥……他早就已经不堪为一国之君。这世上多的是人有足够的能力坐上那个位置,并不非得是他李盛,更不一定非得姓李。他,要反了。……边疆的夜总是格外的长,太阳落山的晚,升起得也晚。守城的哨守总是在漫漫长夜里看向东方,期盼着什么时候旭日东升,能够将这夜里的寒凉驱散一些。他挫折手,正扶着手里的长矛,忽然担忧地戳了戳旁边的同伴。“你说……两位副将大人为何带兵马出去?都已经离开这么久了,也没带足够的粮食和水,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哎,我估摸着是想再去看一眼大将军吧,昨日傍晚到夜里似乎就是婚宴。”
说到这几个字,年纪小一些的哨守一下子便掉了眼泪,他胡乱地擦拭了几下,瘪着嘴开口。“爹娘总说要带兵打仗,保护江山,可纵然如大将军这般……又落得何等下场。”
旁边的人安慰他。“好啦,以后将军就不带着我们了,咱们好好地守在这里便是,若是得空,没准真能往西边去些看看将军……”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被人打断。“快看那边是谁回来了!好大一队人!快点通知巡逻队!斥候的人怎么都没提前递消息过来!”
穿透人心的号角声吹响,不过几息之间,有人靠近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玉门关城墙。顾风晚瞧见这一幕,心里还有一些欣慰,虽然带走了最为精锐的骑兵,还有一部分人也留在了焉支山那边,留下的人并没拖后腿。已经提前给周遭一队斥候打了招呼,没让他们惊动这边,倒还是依旧警觉。身后骑马的人扬起了旗帜,上面涂着一种夜里会发光的东西,远远地也能看得清楚。见到是自己人,哨守才到下面开门,那陈墙上,也不知是谁率先激动喊了一声。“白马!将军你回来了!你们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