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铃声打响,历史老师小蒋一阵风似的掠上讲台。身旁座位还空着,余坚秉心里暗道不好,陈西昀多半是因为“二进宫”,罪加一等,让老周给扣住了。 正纠结要不要冒死去办公室把人捞回来,就说历史课已经开始了,便看陈西昀出现在前门,喊了声“报告”。 于夏比老师更快地看过去。 降温了,男生穿着自己的圆领卫衣,灰色,领口边缘有一圈深蓝色车缝线,校服外套没有穿在身上,神色一如既往的清爽,并不像被狠狠训过的样子。 还好,还好。 小蒋弯腰点着PPT,抬了下下巴示意人就座。 “还以为你要被关到下课,”陈西昀坐下,余坚秉压低嗓音问,“怎么样,老周就叫你罚站吗?”“嗯,”陈西昀应了声,桌上的书还是上午第四节的语文,他被留了一节午自习,“再加一份一千字检讨。”
债多不愁,三千字都写了,也不差这一千字。男生向来不为小事烦心,到抽屉中拿历史书,手指还未碰到,微微弯腰的姿势短暂停住。灰色抽屉边缘叠着几张创可贴。 “谁来过我位置?”
没有动它,陈西昀抬头问。
一下子被问到,余坚秉有一霎空白,短路片刻道:“李松来拿过东西,再就是……于夏吧,她帮宋福星收作业。别的我也不知道,中午趴了一会儿。”手上跟随PPT翻动着书本,眼睛也看着页码,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耳朵却像急于捕捉动静的兔子那样竖起来。于夏低头屏住呼吸,可毕竟是上课时间,又有一定距离,后座两个男生说了什么,并不能够听清。 他看见她放的创可贴了吗? 应该留一张字条的,说这个是干净的、请放心用之类的。可又担心过于相似的字迹会被他一眼认出。 而且,只是很普通的创可贴而已。有点土的棕黄色,很素。班上有些女生喜欢用带图案的那种花花绿绿的卡通创可贴。于夏也觉得好看,可是没有买。因为素色的才便宜。同样,贴到手上也不太好看。 越想越觉得给出创可贴是个错误。好像,做了什么逾矩的行为一样。“关心”是朋友才适合做出的举动。她什么也不是。 要是有时光机该多好,她一定要穿越回借着收作业之便,将创可贴偷偷放进他抽屉中的那一刻。近在咫尺的地方趴着余坚秉,像一只沉睡的老虎。月考临近,大家都在埋头刷题,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等一下,万一有呢?记忆反复回放,开始变得不确定起来,如果有人看见就完了。 不是什么受欢迎的女生,“被她喜欢”这件事,说不定会被用来开恶意玩笑,成为攻击男生的利剑。 何况,还有那样的流言在。 自己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被懊悔的情绪裹挟着,整堂历史课都很恍惚,几乎没怎么听,下课又涌起更深的负罪感。徒劳地盯着没记笔记的书页。一切都糟透了。 班中喧哗起来。大家离开位置放松、说笑,准备应对下一节课的来临。于夏抓着笔,眼角余光中忽然有人经过。 垂在身侧的手臂,有着深蓝车缝线装饰的宽松卫衣袖口,袖口下,男生手腕青筋突显,中指指节上绕了一圈素色创可贴。 ** 明天,高一生们即将迎来第一次月考。 虽然没有高三生在桌椅下放置收纳箱、脚只能架在箱子上上课那样夸张,高一生们的书本也绝对不少。有些同学犯懒,任它们高高地堆在桌面就开始拉桌子,结果冷不丁绊到一下,“哐”,叠成一摞的书本便如雪山坍塌,纷纷滑向地面。 刚从厕所回来便遇上灾难现场,好几本书砸到了脚边,于夏犹豫了下,弯腰捡起,轻轻叠放到桌角。 “谢谢啊。”
那名同学说着,习惯性抬头看了眼,“啊”的尾音便卡在嗓中,有些走调的不自然。
一时间,气氛有点尴尬,目光相接,女生明显明白了她下意识的想法——“啊,怎么是你”。可是,对方并没有生气或者怎样,而是抿了下唇,轻声说:“不客气。”听好友说,她并不像别人口中传的那样,冷血、狡诈、自私、恶毒,当时自己还笑着打趣:“因为她帮你扫了地所以说好话吗?”
这一刻,却没办法这样打趣自己。
俗话说“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受了他人帮助当然没办法再摆出冷脸。而且,陈西昀、李松、黄雅然、宋福星、余坚秉他们几个,不是照样都和她讲话吗。别的人不说,陈西昀可是很令人信服的,和他玩得好的同学,无论学霸、吊车尾、乖乖仔还是搞笑角色,总之人品都不错。这个念头最终催动她做点什么。 晚自习上课前,班主任将考场号贴在后面,大家都挤过去围观。她注意到于夏在人群边缘,于是帮忙看了一眼,走回位置时顺便提了一嘴那样说:“你在401,就我们班。”完全意想不到的声音落在耳畔,于夏愕然地回头,女生朝她点了点头。 太意外以至于忘了说“谢谢”,对方就已经离开了。 奶奶做出的事不是普通的占小便宜那样简单,她们的“知名度”也存在于全国范围内,即便不少人明白“家人并不代表拥有同样品性”的道理,但更多的人也更相信“家庭环境造就一个人”。何况,一些人排挤她,只是出于朴素的正义感——如果间接致人残疾的凶手的家人还过得很好的话,那这个世界不是很搞笑吗? 忽然好起来的人缘,虽然只有微妙的一点点,令于夏有点神游地坐回位置中。她听见斜后方余坚秉问:“你在哪个考场?”
明天就要月考,大家的位置是单人单座,余坚秉和陈西昀中间隔了条过道,要说话,自然放大了嗓门。 “就自己班。”
陈西昀说。
岱中月考采取随机模式分考场,反正高考也不按排名分,什么状况都有可能发生,提早适应也好。听见男生的回答,于夏一怔,那一霎,几乎要怀疑此刻是在梦中了。 她和陈西昀居然在一个考场。 小时候就读过“塞翁失马”的故事,知道“否极泰来”的成语,那么反过来,好运到头的下场是什么?于夏不敢想。可以的话,她真希望可以把自己为数不多的好运气匀一点,匀到每天。而不要忽然全部堆给她,之后一下子全部抽走才好。 当然,人的意念改变不了世界。 隔天早上,临近九点,语文测试快要开始。班中陆陆续续有人离开,也有外班的人进来了。大家挨个挨个寻找自己的位置。于夏合上课本,去了趟厕所。回来时去考位,恰好经过陈西昀在的位置。 视线轻易相对,女生仓促了一秒,有点没话找话地说:“我也在,这个考场。”陈西昀笑了,好像并不意外:“我知道。对了——” 很难形容那一瞬的感觉,冥冥之中有预感一样,于夏心跳不自觉加速,像即将冲下过山车轨道那样悬浮不定,又像闪电划过夜空,一片心悸的雪亮。 男生看着她,抬手弯了弯指节:“这个,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