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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绿色塑料水管如同一条带花纹的蛇蜿蜒在地上,经常折叠处有了裂痕,水从这些裂痕中渗出来,汩汩将地砖染成更深的红色。

  女生们小声抱怨着,踮着脚尖,避开积水去洗手。

  “听说没,13班的陈西昀竟然被罚扫厕所哎。”

  “真的假的,陈西昀?他干什么了?”

  惊异的语气,仿佛在听天方夜谭。于夏低头洗手,单薄顺滑的齐耳短发落到下巴颌,平整地像被切纸机裁过。

  水龙头流出细细的水。她慢吞吞地洗着,好像是七步洗手法的忠实拥趸。

  两个女生扫了她一眼,并不认识,继续讨论:“具体我也不清楚,好像是说对领导很不尊重什么的,刚才看见他们班主任在门口骂人。”

  “欸,不会吧,陈西昀哎……”

  大家都觉得是怪事。明明是成绩名列前茅的优等生,平时也没有听说过怎样顽皮,顶多,见到过他因太散漫而在办公室被班主任说上一两句。可万万没到被罚的程度,与顶撞校领导更不是同一量级。到底发生了什么?

  “去看看吧?”

今日运动会结束得早,还不到吃饭的点,两个女生挽着手,小跑着出去了。

  她们和于夏擦身而过。殊不知,此刻两方拥有的信息,恰好可以拼出事情的全貌。

  原来是罚扫厕所吗?一时间,于夏不知道是否该松一口气。至少,没有请家长,通报批评,或者记过那样严重。可是,要扫臭烘烘的厕所,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一幢教学楼原身是科学楼,教室格外宽敞明净的同时,厕所规划也不太合理,一层只有一间,设置在楼梯折角处。于夏从二三楼之间的女厕往上走,快到四楼,视线穿过楼梯扶手分割出的一格格空隙,就看见三三两两的同学,站在楼梯上,似乎都在朝某个方向张望。

  如同一尾鱼,于夏悄然游入人群边缘,抬头向上看。

  “啊!要疯了!比起扫厕所,还不如让我妈抽我一顿!”

不知道第几次拖掉地上的可疑水迹,李松紧了紧鼻子里塞着的两张纸团,一手扶拖把,朝一个走过来的男生大喊,“喂,你倒是对准点啊!”

  人气再高的校园偶像也有看不惯他的人,尤其那些明明平时势均力敌,受欢迎程度却总被压一头的男生。不巧,这位尿不太准的就是。

  他转过头,先上下打量一遍陈西昀,再顺带扫一眼李松,那眼神,好像在看落魄少爷和他的狗:“扫厕所的,话这么多干嘛?”

  明摆着找茬吧,李松牙痒痒的,撂下拖把就要上去理论。陈西昀伸手将他拦下,笑得彬彬有礼,一抬下巴示意对方过去。不得不说,有一张帅脸确实占便宜,即便在扫厕所也影响不了什么,水龙头上方有一大片长方形气窗,蓝天绿树通过透明玻璃渗进来,简直像电影中的名场面。

  男生哼了一声,陶醉于自己取得的小小胜利,抬脚就要走,谁知下一秒,地上的拖把却如同活物,冷不丁横了过来。那是刚拖过便池下面瓷砖的拖把。男生像被烫到了一样,双脚止不住在地上弹跳,生怕自己沾到一丁点。旁边看见的人都笑起来。

  陈西昀抬手架住拖把,唇角有一点上扬,却不是善意的那种笑,十分直白地看着他:“要打架吗?”

  看他这样子,估计被罚扫厕所心情已经很不爽了,还有旁边那个李松,一向狗仗人势,搞不好真的会用拖把打他。男生想理论,又实在忌惮,如同电视剧中找茬不成的炮灰反派一样,恨恨地出了厕所。

  “我能问一下,你什么时候和他们关系这么好了吗?”

男生的声音如同幽灵一样冒出来,于夏愣了愣转头,余坚秉墙壁一般的身躯就在旁边。

  藏身于墙壁与窗帘之间,鼻腔里都是经年的灰尘气味,办公室里已经没人了,可她还是待在那里。没有一丝一毫想要出来透气的念头,就好像,这样可以替两个男生分担掉一点什么。突然,耳畔传来什么东西敲击玻璃的声音。

  将窗帘微微揭开一条缝隙,于夏露出眼睛,余坚秉正在窗户后,朝她打着“出来”的手势。

  “陈西昀被罚站,没办法出来,让我来找你。”

余坚秉挠挠头。如同一只临时上阵的信鸽,将任务完成,却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茫然写在脸上。

  于夏低着头,在他旁边走着,只轻轻说了声谢谢。“被罚站”三个字令她心里七上八下,简直,像揣了许多只小鼓,在不住地擂打。

  “我们也没有很熟。”

回到此时,于夏抿了抿唇,说。

  余坚秉“啧”了一声,看她的眼神,就如同向班中始终保持成绩第一的学霸请教学习秘诀,结果对方却说“啊,我也没有怎样念书,只知道玩”那样,充满着不信任。

  于夏硬着头皮,只当没有察觉,视线凝在一点,好像,是打算把楼梯扶手研究出什么花来,全然营造出“我不想讲话”的那种氛围。可男生要八卦起来,劲头可一点不比女生小,顿了顿,余坚秉又抬起胳膊,轻轻碰了她一下,用那种套近乎的语气:“哎,你不会是在和他们中的谁谈恋爱吧?”

  语气中隐约的兴奋已经藏不住,如同即将拿到独家大新闻的娱乐记者,只要她轻轻一点头,爆料便会立即刊印发售,飞往校园中每一个有人的角落。

  如果心脏会说话,此刻一定会喊出些什么,任务太重了,也许就此宣布罢工也说不定。可是,还是要强忍着不被看出端倪,那种隐秘的心事,即便被看出来只是单向,也无异于毁灭性打击。

  于夏手指悄然攥紧,声音一如既往很轻,内容却是有史以来最硬气的一句:“如果是谈恋爱,为什么要有第三个人在场。”

  意想不到的回答,令余坚秉禁不住低头看去。纤薄的一个身影。还以为她是那种文静又胆小的普通女生,平时在班中不言不语,性格里居然也有这样锐利的一面。不是针尖或者仙人掌刺那样的锐利,更像稚嫩的苍耳,轻轻碰一下并不扎人,如果非要用力去抓握,才会受到不太客气的回击。尽管女生语调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奇怪,对打破自己认知的事物,反而尊敬起来。余坚秉似乎也意识到刚才的不妥当,没话找话地说:“也对。哎。听说他们要扫三天。”

  那么,要扫到运动会结束才行。操场那边没有厕所,要上的话,只能跑到教学楼来,这就意味着,会出现多个高峰期。楼梯拐角处的窗户透进太阳。高温天还没有过去。综合下来,简直说是受刑也不为过。

  可以的话,于夏真想替他们挨罚。也不是没有其他人来帮忙,只是,被路过的班主任狠瞪了一眼,说着“你要是想扫就去把其他楼的扫了”,顿时如寒蝉般不敢出声,自然也不敢再拿起拖把。

  初中生物书上有写,嗅觉具有适应性。李松真是分外感激人体这个构造,有些解脱地说:“我好像闻不到味道了。”

他抬手扇了扇,像是要验证般深吸一口,结果一脸菜色地捂住了鼻子。

  有时连自己也会有些怀疑,为什么会和这种人成为好友。陈西昀一阵好笑,走到门口,正打算透口气,就这么不期然看见了于夏。

  女生一个人站在楼下拐角处,瓷砖墙的旁边,像一株生长在那里的白色风铃草,风一吹,衣角簌簌摇摆。手里攥着什么,有些紧张的样子盯着来往人群。

  下一秒,两人视线越过来往同学的肩膀、手臂相碰,她下意识回避开,很快又慢吞吞地、好像要鼓足勇气一样,抬头看上来。

  猜她在寻找避开耳目的最佳时机,殊不知这样只会更加引人注目。陈西昀在高处,开口叫了她一声:“于夏。”

  冷不丁被叫到,于夏几乎要忘掉自己长了脚,还是男生主动走下来几步:“找我有事?”

她才如梦初醒,几乎手脚不协调地递出东西,是刚才跑下去从校医那里要来的两只口罩。

  女生有些抱歉的样子:“或许用这个会好一点。不过,没有独立包装……”

  她神色紧绷着,手指也不自觉捏着口罩,捏出深深一个凹陷,生怕遭到嫌弃。

  陈西昀半秒没迟疑,毫无芥蒂地接过,露出爽朗笑容:“我都没想到,谢了。”

  完美切割的钻石,玻璃管中的化学试剂,高塔上的白色灯光,这一刻男生随意展露出来的笑容,都有着十分相似的地方,令人恍惚目眩,几乎迷失在里面。

  “不,不客气。”

于夏说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有些局促地一点头,转身下台阶,很快消失在拐角。

  白色口罩似乎还带着体温。陈西昀戴上之后,轻捏了下鼻梁上的小钢条。掉头往上走时,闻到了一点浅浅若无的、不属于它本身的清淡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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