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每一天,都在拼命的活着。习惯了自己胆小的懦弱,习惯了被孩子们追着,伴随着清脆的笑声,一遍又一遍的,被他们大声的喊着软货。张开嘴,又能去说点什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像个哑巴一样的沉默。唯一让他惊喜的是,他越是一天一天的更加沉默,殓葬时那些古朴的祭词,就越像是一把尖利的骨刺,轻而易举的,就能捅穿沙哑的喉咙,而招灵的狼啸,就越是像一阵又一阵,呼啸着扫过荒原的北风。他在心里,死死的守着,只有招灵和殓葬,才能带给他的,唯一的一点点光亮。直到今天,有人,给他递上了一块雪白的“碳火”。他知道这个男人叫林秋雨。他是六个月前来到东一区的圣城罪民,在今天之前,江十九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个比他还要矮小的男人,直到回归之路的第二天,他断断续续的从很多男人的嘴里,听到林秋雨让人咂舌的各种传闻,甚至有些叽叽喳喳的女人,神神秘秘的,说他以前是圣城的神圣骑士,杀人的时候,都不会眨一下自己的眼睛。不管男人和女人,酸了吧唧的说着他的各种传闻,都在夸着他的强壮,都在说着他的凶狠,这让他在一天的时间里,成了东一区里,最带种的一个男人,就连提起叶谷雨那个恶霸,这些男人和女人们,都会嗤嗤的发出嘲笑,说在他的面前,叶谷雨有个好爹能管啥用,还不是只能乖乖的变成听话的一个软货。他听着这些离奇的传闻,只能木呆呆的垂下脑袋。他连想都不敢想一下,有一天,他能成为像他那样的一个男人。可是,就在刚才,这个东一区里最带种的男人,一脸微笑的伸出手,递给他了半块雪白的饭团。他的脑子,突然之间,像被踩的稀烂的一堆烂泥。他只能紧紧的抿着厚厚的嘴唇,生怕自己嘶哑的嗓子,会发出刺啦刺啦的难听的声音。短短的时间,他只想清楚了一件事情,这半块雪白的饭团,是他死在草床上之前,这一辈子,唯一能够抓住的一次敬意。叶谷雨那个恶霸,竟然说要捶扁了自己!他根本就没有一点点的害怕,让胳膊停下来,是因为他要用力的想一想,他爹,跟他说了二十多年的那一句话,“活着,拼命的给我活着。”
可是,活着,真的比什么事情都要重要?他想不明白,有什么事情,比拼命的活着还要重要,可是,现在,他无论如何,也要接过那个雪白的饭团。终于,他接过了那个雪白的饭团,它躺在自己的手心里,真的好像是一块温暖的火炭。林秋雨全程都像是一个安静的观众,默默的看着一个年轻的男人,用他丰富的表情,表演着一场无声的哑剧。他看着这个朴实的男人,深深的低着头,用一双皴黑的大手,小心翼翼的捧着半块雪白的饭团。被皴黑拥着的雪白,看起来真的有些刺眼。他失去了对那些殓葬仪式的所有新奇,也不知道该和眼前的男人去说点什么,他没有权力去揭开别人的伤疤,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无关痛痒的一份好奇。这个小小的火堆边,一时间安静的有些吓人,林惊蛰紧紧咬着半块圣餐,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了看江十九,又看了看揪着狼毛的叶谷雨,缩了缩瘦小的身子,小心翼翼的挤了挤身边的林秋雨。林秋雨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手里捏着半块饭团,腰背一挺就站直了身体,他慢慢离开温暖的火堆,从叶谷雨的身边走过时,抬脚轻轻的踹了一下这个憨货的后背。渐渐的远离了温暖的火堆,林秋雨停住脚,回身看了一眼跟上来的叶谷雨,这个憨货的皴黑大脸,在黑灰的夜色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倒是他现在咧开了大嘴,能看到好几颗白白的牙齿,林秋雨没有搭理他,看了看远处的那个火堆,林惊蛰瘦小的身影,清晰的映着明亮的焰火,那个地仪先生的小儿子,依旧一动不动的面朝着火堆,林秋雨又看了看周围,星星点点的一片火堆,让冰冷,荒芜的极冰荒原,染上了一片晕红的温暖。他没有去看叶谷雨,只是抬手指了指那一片火堆,“你,认识火堆边的所有男人,也认识所有的女人和那些孩子,他们现在,吃着圣餐,安安稳稳的烤着碳火。”
林秋雨转过头,平静的看着叶谷雨的眼睛,“你能告诉我,他们现在,有谁能高高兴兴的,跟着你去抢别人的粮食。”
叶谷雨张了张嘴,无力的垂下了自己的脑袋。“去抢粮食,就要死人,被别人抢,还要死人。”
叶谷雨感觉到自己强壮的身子,正在慢慢的变的僵硬,他有些艰难的喘了口气,让耷拉着的右手,紧紧的攥成了一个拳头,他深吸了一口冰泠的北风,突然之间挥起拳头,重重的砸中了自己的胸口。“砰”的一声闷响,他强壮的身体都在震动,随着这声闷响,他弯腰,俯身,硕大的脑壳,已经逼向了林秋雨,在两个额头就要相撞的距离,他死死的盯着林秋雨的眼睛,“为什么别人就不怕死!为什么别人就能来抢我们的粮食!”
他压低的嗓子中,咬出来的这句质问,愤怒中带着沉重的无助,就像被一把尖利的骨刺,深深扎中了心脏的一只野兽。林秋雨抬起了右手, 指尖顶住了叶谷雨的额头,他慢慢发力绷紧了胳膊,毫不退缩的,一点一点的顶开了叶谷雨的脑壳。他依旧平静的看着叶谷雨的眼睛。“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强壮的白痴和等死的蠢货。”
林秋雨突然之间抽身后撤,内扣的左脚,在坚硬的冻土上,捻出一个浅浅的脚印,他抽射而出的右腿,带着贯耳的风声,凌厉的抽中了叶谷雨的粗腿。看着叶谷雨轰然瘫倒的身体,林秋雨冷冷的说道,“站起来。”
叶谷雨一拳砸向了坚硬的地面,借着拳头上扎心的疼痛,他仰起头,依旧死死的盯着林秋雨的眼睛,歪歪扭扭的站起了身子。林秋雨心中的戾气,在这一记鞭腿后,已经完全散了个干净,他有些无语的叹了口气,右脚的骨面,真的有些疼的难受。更让他无语的是,叶谷雨这个欠抽的憨货。“为什么别人不怕死?那是因为你,没有本事让他怕死。”
“为什么别人能抢你的粮食?还是因为你,没有本事让他怕死。”
林秋雨说完之后,撇了一眼叶谷雨,看着这个憨货,已经快把脑袋扎进自己的裤裆中,他无声的笑了笑,转过身,慢慢的走向红亮的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