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老板,这是新买了摩托车啊,幸福牌的,这牌子好。有段时间没见你了,进来坐坐?”
钱凯骑着摩托车从秀贞的养鸡场回来,路过杨花梦山庄,正碰上佟懿裯背着手从山庄的大门出来,佟懿裯向钱凯招手,钱凯慢慢地在佟懿裯面前停住,两人寒暄了几句。
钱凯说:“改日,改日一定拜访,刚才去买两只土鸡回来,这得送回去,还得给老婆杀鸡炖汤。”佟懿裯说:“钱老板这是离不开小娇妻啊,有空儿把夫人带来,一起坐坐,——要不今晚,我有点事想跟您聊聊。”
钱凯说:“盛情难却,说啥都是托词,不瞒您说,我老婆怀孕了,我回去看看,她要是方便我就带她来,她要是不方便,一会儿我自己来,我也早就想来坐坐,一晃从这儿搬出去已经几个月了。”
佟懿裯说:“那好,我等你。”
佟懿裯原先是哈达马人民饭店的大师傅,那些年群众运动时,也是风云人物,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受了迫害,受迫害的时候跟那个后来当了副专员的成了难友。拨乱反正的时候,平反了,也没有回人民饭店当大师傅,而是来到他曾经被管制劳动的杨花镇,依山临水建了这个“杨花梦山庄”,在城里应该叫大酒店。佟懿裯在杨花镇乃至哈达马都是个吃得开,叫得响的人物,可以说,在哈达马,只要佟懿裯想干,就没有干不成的事;在杨花镇,只要佟懿裯不想让你干,甭管你是谁,就绝对什么也干不成。佟懿裯和窦屠窦志强有些交情,窦砥柱就是他引荐给地区那个副专员当学生的。
钱凯知道,自己想要在杨花镇过得安生,佟懿裯让他来杨花梦坐坐,钱凯就不能不去坐坐,钱凯也觉得是该去坐坐的时候了。 钱凯的觉得佟懿裯和熊罴关系密切,与毒品可能有某种关联,但没有找到什么证据或线索。李旺财为什么扛下杀死牡丹的全部罪责,而牡丹的死绝不是因为敲诈那么简单,牡丹怎么能敲诈得了李旺财?李旺财没有必要置牡丹于死地。 而钱凯接到的命令就是隐藏身份,脱离案件,完全蛰伏,这些事情不要去想,要当一个完全置身局外的,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种田人。 钱凯把从秀贞那儿买回来的两只散养土鸡放进自家鸡窝里,摩托推进车棚里锁了,进屋对丽莎说:“买两只鸡,放进鸡笼里了,现吃现杀,就特别新鲜好吃,今天不吃了,刚才路过杨花梦,遇到佟懿裯,他请我们俩去他那儿坐坐,说是有事要聊,推辞也不好,我就答应过一会儿去。”丽莎说:“你说该去,咱们就去,如果我觉得累了,我就自己回来,这儿也不远,现在天也好,路也好的,我喜欢陪着你。”
钱凯说:“你说的正是我想说的,你别累着了,就算是跟我出去散个步,吃顿饭。”
丽莎说:“我知道,像佟懿裯这样的人,不能再有瓜葛,但也不能离得太远,远了,他就害怕,害怕就要找事儿了。”
“你真是我的心肝,懂我。”
钱凯说着就把丽莎搂在怀里。
自从买了这个套房子,搬出了杨花梦山庄,丽莎不仅像是飞出笼的鸟儿,而且有了这个温暖的巢,现在想起来,钱凯当初不住杨花梦山庄的别墅套房,要买了这小土屋农家院来住,也是他觉察到了那些人要出事了,不然,怎么会他们刚搬出来不久,熊罴就灭亡了,杨花梦山庄也被查。 了不起的钱凯,让丽莎感到安全。钱凯就抱着丽莎,在沙发上打了个盹儿。 钱凯来到杨花梦山庄的时候,那个豪华包间里,汤红株、窦中流,还有汤书记的秘书李玉梅的弟弟李旺富,正在炸金花,佟懿裯要停了开宴,汤红株正赢得上瘾,一定要钱凯也来打几把。 汤红株说:“钱老板走南闯北,也是场面上的人,可别跟我说你不会玩,来玩两把,让我们也见识见识,老百姓玩钱,叫赌博,我们这些人,玩钱就是个娱乐,小赌怡情。”汤红株创造了怡情这个词的一个义项,叫赌博;或者是赌博的另一个名词叫怡情。
钱凯就跟着怡情一会儿,连输几把,说:“我不玩了,老婆看得我心里发慌,再输下去,回家要跪搓衣板了。”丽莎说:“自己手气不好,别拿我说事儿,我回了,你玩吧。”
佟懿裯说:“停了,不打了,开席。”
于是有服务小姐上来,收了牌桌,上菜开宴。 丽莎因为怀孕不能喝酒,吃了菜,又要了一碗汤面,吃完就告辞走了,佟懿裯也没有挽留,丽莎也不是非得要这么早就离席,是因为她实在觉得看着汤红株有些尴尬,从前丽莎在北极熊夜总会的时候,汤红株曾经因为白嫖出过丑。 丽莎走了,回去休息,她准备明天去秀贞那儿。 今天这几位还真不是佟懿裯专门请来的,窦中流的办公室本来就在这儿,汤书记还是很能坚守工作岗位的,上班的时候一般是不离办公室的,他还批评公羊金拥经常不在办公室,上边来人,或是镇上干部群众有事找镇长经常找不到。 汤红株一下班,就赶紧往杨花梦跑,不是有人请客,就是来怡情,请客的也是要先怡几圈情再入席,汤书记怡情的手气好,而且有大智慧,总是立于不败之地,汤书记怡情的情友有两个条件,一是有钱,二是水平要高,水平不高,就不能保证每一把都输给汤书记啊。 窦中流最近觉得这个汤红株有点儿不着四六,似乎有意在自己面前充大,就这打牌总往杨花梦跑,就有点儿像是针对我窦中流的。好像听说是最近路梦正在和窦砥柱闹离婚,路书记,现在是路副专员,可就只有这么一个宝贝闺女,这要是真的离了,对窦砥柱的仕途肯定有影响,就像是平坦的路上开车,突然就断裂出一个大峡谷来,是绕过去,还是架桥,那都是天方夜谭。汤红株这小子可能是知道了这事,也闻出了什么味道,可是你一个刚戴了顶帽子的猴子,也配在我面前装大,等着,老子还真他妈的猪八戒撂挑子——不侍候了。 钱凯看着墙上一幅“花开富贵图”,色彩鲜艳,构图大气,没话找话说:“这张画好,让人看了,心里暖暖的。”
佟懿裯说:“钱老板喜欢,我就送给你了,明天我让人拆下来给你送过去,朋友送了我一幅芍药图,不挂不好,我正拿不定主意往哪儿挂呢,你把这幅拿走,正好给我腾地方。”
钱凯想,这佟懿裯可能是想起了牡丹的死,觉得挂这里不吉利,自己这么一说,他正好送个顺水人情,我可也得顺水推舟,表示我和他并不生分,“承蒙佟老板的厚爱,小弟就不受不恭了。”
钱凯端起一杯酒,和佟懿裯碰杯。
佟懿裯对牡丹的死是心存不安的,牡丹被李旺财送来杨花梦山庄不久,李旺财就和董文化离婚,找了一个年纪很小的漂亮姑娘结了婚,虽然有时候李旺财也来杨花梦山庄私会牡丹,但是牡丹很失望,她原本是想嫁给李旺财的。失望的牡丹委身于佟懿裯,佟懿裯都抱孙子了,老婆孩子都在县城,牡丹做了佟懿裯的秘密外室,就指望多挣些钱,后来牡丹发现了她不该发现的秘密,让佟懿裯惊得魂飞魄散,这才施计,使得熊罴大怒,令逼李旺财杀了牡丹。 钱凯端杯谢佟懿裯,大家都陪着。 佟懿裯说:“今天请钱老板过来,也没什么事,只是有段时间没有一起坐坐了,真有些想念,我看钱老板暂时也没什么大事,在家闲着,就想请钱老板来做个掌柜。”钱凯说:“我不远万里跑来新疆,是听说熊罴开了制药公司,发了大财,就想托着同乡的情谊,来他这儿挣钱容易些,没想到竟被抓去审查,差点儿被牵连进去,惊魂未定。这才租了一些地,种地总种不出事儿来吧。租了地,就把人给拴住了,干不成别的了。”
佟懿裯说:“钱老板是不是说怕跟我受牵连啊?我可是受过迫害的,我这又不卖人肉包子,怕个啥?人家审查也是正常的,不审查还真难还你清白呢,你跟熊罴是同乡,还是他的救命恩人,连我都觉得你跟他的关系不一般,人家组织上审查,就是最权威的,还你清白了。”
钱凯说:“对不起佟老板,我只是想解释一下,我为啥租了地,想当个农民,没有别的意思。地也不好种了,有人告状到县上,说我是外来的,不该占他们的地,要求把我开的地收回去分给他们,那块地我也不想租了。”
汤红株说:“老百姓的觉悟低,以前挨饿,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吃饱了,这不满那不满,刁民总是有一些的。你开的那块地是有合同的,不会收回来,就是收回来也不会分给他们。”
汤红株的高论,窦中流听了都很吃惊,称百姓为刁民,谁给他的胆量? 钱凯是想要进杨花梦去山庄去,但他不能显得主动,也不能断然拒绝,钱凯对佟懿裯说:“我得先把那块地的事情处理一下,先谢谢佟老板想着我。”
佟懿裯举酒敬汤红株,大家也都陪着,似乎就是为了喝酒而喝酒,也没有太多的话题,酒喝得就快,钱凯说酒喝了不少了,老婆怀孕了,有点儿小脾气,要早点回去。 汤红株也觉得酒喝得没有意思,说是要接着打牌怡情,于是钱凯告辞,酒席撤了,汤红株拉着窦中流继续打牌。那晚上汤红株输得老惨了,最后给窦中流写了个一千元的欠条。 李旺富扶着汤红株回镇政府,汤红株心里很懊恼,觉得今天不该去杨花梦山庄,还不如去李玉梅家喝酒呢。回到他兼卧室的办公室,他没有进卧室睡觉,而是让李旺富给他泡一壶茶,说:“李秘书你回去休息吧,我再办一会儿公,有几个文件要批。”
李旺富出去后,汤红株拿出公羊写的《为了保护生态环境停止在杨花镇附近采金的报告》和《发展杨花镇生态旅游的报告》,在两份报告后面都写了“同意”两字,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本来,汤红株对他的前任和公羊搞这个开发旅游计划,就是采取管、卡、拿策略,就是先要管起来,行使自己当头头的权力,卡就是这个项目要做的一切工作都要卡一下,特别是资金,不是不许,就是拖,拖一天就是一天的损失,让你没脾气,美其名曰“把关”,在你卡的没有办法的时候,就应该考虑汤红株应该得到的好处了,那个时候要拿,果断地拿,让人找不出毛病地拿,这个汤红株是有办法的,一万块钱他就有一万个拿的借口,还让你查不出是他汤红株拿的。这是得了谁的真传了,不会是他四叔的吧。 拿了以后,旅游也好,别的也好,还是要搞的,搞得好了是汤红株的政绩,要是搞糟了,那可全是你们的问题,汤红株最多是把关不严。还有就是旅游可以不搞,金子不能不挖,最起码也得弄个挖金旅游两不误,谁听了也没毛病。 可是现在他突然就同意了公羊要求停止挖金,做生态评估的报告,一是要替四叔教训一下这个要离婚的女婿,二来也是今晚输给窦中流输恼了,非但没有怡情,简直就是虐心啊。 虐心之后,汤红株就想起了能把李玉梅叫来就好了,想起了李玉梅,忽然就想起一件他不当回事的事,他打算交给副乡长去办的,就是县计划生育委员会,要求镇里成立计划生育办公室,要招一名专职的计划生育干部,汤红株想,这事儿要赶紧办,必须把李玉梅叫来办。 朱红汤敲开了秘书李旺富的门,让他快去把她姐姐叫来,填表,盖章,明天一早再盖上镇政府的公章,就行了。正好公羊请假了,要是公羊金拥在,这事情就麻烦,这事要快点做,等到消息都传出去了,就又要开会讨论,考试考核什么的。汤红株催李旺富快去叫他姐姐来,那样子,好像是公羊金拥天一亮就会回来一样。 李旺富很快就把他的姐姐李玉梅叫来了,李玉梅在汤红株的卧室填表填了一夜,汤红株受虐的心得到些许抚慰。 窦中柱太可恶了,更可恶的是,汤红株竟然不知道,县上早已叫停了淘金船,他批的报告上去之后,被窦砥柱在电话里好一顿训斥,说他占着茅坑不拉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