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乃安来到养鸡场,秀贞连忙迎上去。施乃安给秀贞讲替别人买下蛋母鸡的事情,秀贞自然答应,正准备去让饲养员挑选,那边二嘎子把那个装鸡毛的袋打开了,一把把地向天空撒着鸡毛,鸡毛满天飞。
秀贞说:“施校长,您别理他,都这样儿了,还天天闹事,我真不知道这日子怎么过下去。住院是您侍候了那么久,这个我都记着呢,等我稍微缓一缓,我一定得付您工钱。”施乃安说:“秀贞啊,可别这么说,你够坚强了,咬咬牙就挺过去了,还有金子呢。再别说工钱的事,我是碰上了,碰上了就得管,你要是专门花钱找护工,再多的钱,我也不可能去。侍候二嘎也是缘分,珍惜就行了。其实啊,两口子也是这样,碰上了,惜缘就好,专门费劲挑选的不一定好。他今天给我撒鸡毛,这也是缘分,总比鸡毛也不能撒了好。”
施乃安也没有到鸡舍那边去,秀贞给他选了五只下蛋母鸡,说什么都不肯收钱。 施乃安说:“要是我养,不给你钱也行,这是给钱凯家买的,我住镇招待所,也不能养鸡啊。我也是顺便来看看你们,二嘎子情绪不好,我就不过去了。钱你得收着,再卖一袋饲料给我,省得我往街上跑了,我也不懂喂啥饲料好。”
秀贞让栓柱跟了阿牛的小四轮回去,回家看看有啥事儿没有。一只公鸡舍里跑出来,喔喔地叫着,全身没有一根毛,这活公鸡一毛不着是什么意思?又不像是被人拔的,拔不了这么干净。 大家着实是吓着了,阿牛不愧是兽医的儿子,他说:“可能是得了什么怪病,赶紧杀了,烧了,挖深坑撒上石灰埋了。鸡舍要全面消毒。”
施乃安忐忑不安地走了。 鸡和饲料都送到了丽莎的小院里,丽莎自然是说一番感谢的话,又诚邀金凤来玩,“等我收拾好了,星期天你和金凤都来,我们再叫上文化,在我这小院聚一聚,我这是真正的乔迁之喜,得庆贺一下。”
“好啊,如果金凤在,我们可要经常地不请自来了。”
施乃安说。
丽莎说:“我这小院有一半给金凤姐,我们一起养鸡种菜。”阿牛说他先回去了,还要去告诉秀贞一下,让县防疫站的来检查一下。施乃安转身回政府大院去,朝董文化家那边看看,新的飞鸽自行车正放在门口,他走过去敲敲门,开门的是琬如,施乃安说:“告诉董老师,自行车不骑要推进屋去,不然,说不定一眨眼工夫就没了。”
栓柱回家去,老马倌被李剑叫走了,栓柱娘要给栓柱做吃的,栓柱说刚吃过,栓柱娘就抱了孙子出门去。腊月把栓柱拉进屋去,推倒到床上。腊月说:“要不你就买辆自行车吧,回来住,我受不了啦。二嘎子瘫了,你还住在歪嘴秀贞那儿,说啥的都有。”
“爱说啥说啥,你别跟着瞎说就行,我得挣钱,再说人家确实遇到难处,上辈人的老交情了,能不管吗?我还有很多活要干,我回去了,你在家好好待着,没事儿别往那边跑,挺远的。”
栓柱子系上裤带走了。
乡里买来几匹母马,还有一匹种马,要山口里面建个养马场,离那个麻黄草收购站不远。李剑打报告,县局给杨花镇派出所配备了两匹马,因为派出所辖区内的牧业区,在山区和河谷,路不好,很多地方出警只能骑马。两匹伊犁马刚到,李剑就找老马倌商量,让他帮着看管。 李剑和老马倌在马场研究那张图,就是复制下来的吴老四画的那张通往神秘山洞的图,细细标注,熟记于心,要做到闭着眼睛也能摸到那个山洞。 李剑每天骑着他的高头大马,进出养马场,在杨花镇的大街上耀武扬威。 杨花镇有见识的人们议论着—— “这是波斯那边来的马,叫汗血宝马,日行一千,夜行八百,跑起来身上出的不是汗,是血,这马老值钱了,把杨花镇卖了也不够买一匹马的。”“这么贵的马,是怎么弄来的?”
“人家康书记是什么人,人家李剑是什么人,上面有人。”
众人点头。 又一个问道:“是康书记上面的人厉害,还是窦砥柱上面的人厉害?”
“这就不好说了,反正上面都有人。”
“听说窦砥柱的哥哥回来了,就那个窦中流,说是采黄金,用船,到河里采,不挖山了。”
“人家叫窦中流,当然是到河中流去采金子了,到山上采不着。”
人们议论的时候,一条采金船已经开进了杨花镇下面的杨花河里来,就是发现了牡丹尸体的那个地方,就在那 附近用一种白色的什么合金的板子,用螺丝钉很快就装起了房子,那就是窦中流采金公司指挥部。 挖金子的事,好多年以前闹腾过一阵子,那时候马达哈新来个头头,就是后来成了窦砥柱老丈人的路边,路边来到哈达马干了两件大事,一是集资修路,就是把马达哈县城的黄泥路建成水泥路,全县的职工干部勒紧裤带两年,每月工资被扣百分之二十,说是自愿捐款,都签了自愿书。修出来的水泥路用了不到一年,就变成沙子石头路了。第二件是就挖金子了,说只有开发资源才能最快富起来,哈达马放开挖金子了,一夜间,满街都是操着内地口音的人,一听就知道是哈达马的头头,老家来的,那些通向哈达马河的上游,山坡被从河北翻到河南,河水改道,树枯草死,那地方跟杨花镇不搭界,杨花镇的人也只是听说。那时哈达马兴起的口号是“勇于开拓,拼命进取”。 后来,终于进取出人命了,有人不懈地向上告状,才停下了开拓进取。 哈达马算是交了一笔学费。这后来才改成建厂,厂子遍地开花,李旺财就是花朵之一。 这次来杨花河挖金子的,不是外人,是本地名人窦屠的大儿子窦中流,又是用船在河里挖,又不挖山,又不毁树,大家也没有啥意见,只是不大相信能挖出金子来。 “用个船在水里捞,那金子得有鱼那么大个儿吧。”
“这你就不懂了吧,淘金,金子得像淘米那样淘出来,最多也就像米粒那么大。”
有些人站在岸边,指着那个淘金船议论着。 窦中流此时正在杨花镇镇西张皮匠家,他带来了很多的礼物。窦中流说:“张叔张婶,我爸让我代表他来看看你们,也向你们赔个不是,我弟和玉翠的婚事没成,也是身不由己,请您老原谅,这事儿我们知道得太晚了,要是早知道,打死他也得让他跟玉翠成了亲。”
张皮匠说:“都怪我自己的闺女不争气,再说,你们家现在的地位,我们也高攀不起。”
窦中流觉得没啥话可说,难免尴尬,就说刚来到杨花镇,还有事忙,改日再来拜访,转身出门去杨花梦赴宴了。 张皮的老婆说:“别得罪了姓窦的,咱家龙龙很快就毕业了,要是考不上中专,还得靠他们找工作呢,在这儿离了他们想找个工作,那只能是做梦。”
“有工作的人多了全县城都是,都是靠他家才有的工作?那人家李剑也是靠他们有的工作?”
张皮匠卷了根莫合烟抽。
张皮的老婆说:“人家李剑是参了军,转业当警察的,也不是哈达马的人啊,人家是分配来的,知道不?”张皮说:“就让咱家龙龙去当兵——哎,我说龙龙他娘,咱家有只母鸡乱打鸣,我去把它杀了,你炖炖,咱龙龙放学回来吃。”
“就知道龙龙,那五个闺女就不是亲生的,怎么就不听你念叨呢,老五这都十八了,快点找个婆家嫁了吧。”
张皮的婆娘说着出去,到厨房烧水去了。
镇西张皮在他的院子里把那只乱打鸣的母鸡杀了,一地鸡毛。 秀贞按阿牛说的处理了那只没毛的公鸡,又跑去镇里给县防疫站打了电话,防疫站来做了检查,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根据秀贞讲的,专家推测说那只没毛的公鸡也可能是基因突变,不要那么着急处理就好了,留着做研究。 听阿牛说,他开那个卤鸭店生意越来越好,就是买不到鸭子,哈达马的人家很少有养鸭子的,嫌鸭子吃得多,有人家富一些,养几只鸭子下蛋腌咸鸭蛋吃,也不卖鸭子。 秀贞就想,等缓过这阵子,把南边那块闲着的水坑子地推出个水塘来,可以养鱼养鸭子。 阿牛来看秀贞,还送了苹果,看到那只没毛的公鸡,阿牛比自己还着急,秀贞心里暖暖的。她比阿牛大三岁,小时候,阿牛娘说等长大了就娶秀贞当儿媳妇,女大三抱金砖。秀贞爹不同意,说都什么年代了,定娃娃亲是封建落后,婚姻要让孩子自己做主。两个人渐渐长大,秀贞和阿牛挺好的,只是觉得要找个小丈夫太丢人,她跟阿牛娘说,如果再说这话,她就再也不到阿牛家来了。后来秀贞嘴歪了,秀贞娘怕秀贞嫁不出去,也托人向牛家提过亲,牛家就这一根独苗,老牛两口子考虑再三,怕秀贞这毛病遗传,就没答应,心里又特别地觉得愧疚,秀贞和二嘎结婚后,就没啥来往了,阿牛也从来没去过秀贞和二顺子的家。 这天,秀贞抓了两只鸡,买了两瓶酒,又称两斤核桃酥,去看望老牛大叔和大婶。秀贞说:“大叔大婶,我忘不了小时候,我每天来你们家,大婶都从锁着的柜子里拿出一个核桃酥,一掰两半,给我大半,小半给阿牛。”阿牛娘说:“那时候穷,也没啥好吃的,婶没有照顾好你。”
说着阿牛娘流下泪来。其实,那时候给人看病的没有给牲口看病的有钱,秀贞家根本买不起核桃酥,觉得阿牛家的核桃酥就是世上是好吃的东西,直到现在还是这么觉得。
秀贞说:“对不起,这些年,我都没有给你们尽过什么孝,我忘恩负义,真的对不起。”老牛说:“孩子快别这么说,这些年你吃了不少苦,是我们没有照顾好你,对不起你父母啊!”
秀贞哭了一鼻子,心里觉得好受多了,好像是没有那么孤单了。错过了姻缘,错不过情义,善待恩情就是善待自己。要善待二嘎,不论他做过什么,都已经过去了,秀贞这么想着,加快了回家的脚步。回到家,烧了热水,给二嘎擦洗,秀贞睡到二嘎身边说:“我要好好地陪着你,好好侍候你,这回你跑不了。”
二嘎子哭了。 星期天,秀贞的儿子金子县城回来了,金子上二年级,在县城小学上学,寄住在学校跟前的一对退休老夫妇家里。金子说不想上学了,要回家来帮妈妈干活儿,照顾爸爸。 秀贞抱着儿子哭着说:“你赶快回学校去,你要是不好好上学,不学好,我还活个什么意思吗!”
金子说:“我没有不学好,我知道我上不起学了。”
秀贞说:“不上学就是不学好,谁说你上不起学了,咱们有这么大个养鸡场,现在鸡蛋好卖又值钱,就是得一个一个地下,又不能一下一堆,新买小鸡也不能一买来就下蛋,这急不得,只要能熬过这一年,一切都会好起来。你放心去上学,妈有钱。”
二嘎嘴上说不出,也不想说,但他心里明镜似的,要是没有他拖累着,秀贞很快就会好起来。 秀贞去找公羊,镇里是有一笔贴息贷款,但那是有指标的,份额有限,公羊和康乃文把自己的钱能拿的都拿出来借给了秀贞。老牛听说书记和镇长都给秀贞借钱了,知道秀贞是在钱上遇到坎了,就把自己存的一万块给阿牛娶媳妇的钱拿出来给秀贞。秀贞的养鸡场正常运转起来。 二嘎子的心情却更加糟糕,脑子里总是有一个念头,这样活着,不如死,有时候他独自哭嚎:“让我死吧,我去死吧。”
秀贞把一切的危险的东西都锁起来,对二嘎说:“一切都会好起来,我现在太忙,我就是要多挣些钱,带你到大城市去看,现在科学这么发达,机器人都到处跑了,我就不信你起不来。”
为了二嘎,秀贞不想和栓柱再继续下去,可是她还是没有拒绝得了栓柱子,也可能是她没有拒绝得了自己,每一次都跟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日子就这么过,她希望二嘎子一天比一天好,哪怕仅仅是精神上。 秀贞想早晚要把栓柱解雇了,希望杨花镇学校早日好起来,她就把金子转回来念书,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安安稳稳的,她不想二嘎再出什么差池。 她把金子送到县城去念书,一是因为她的养鸡场离镇学校远,二嘎子又经常不着家,没有人接送,到冬天就更没有办法了;二就是学校太乱,家里没什么势力的孩子往往受欺负,自己又有歪嘴这个缺陷,孩子会被恶意取笑。 最希望学校早些好起来的可能还是施乃安,早些好起来,他就早些辞职回县城去。可是,太难了,就连教室不许抽烟都成了限制老师自由,干涉个人生活习惯。还有人编了顺口溜:工资诚可贵,上课更重要,若为抽支烟,两者皆可抛。 施乃安对董文化说:“你让他抛,从教堂常规抓起,该罚的一定要罚,杀鸡儆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