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八点，肖勇智和齐修竹准时出现在启明机械厂门口。厂长韩启明听说动力厂来人了，急急忙忙迎出来，见到肖齐二人先是一愣，紧接着热情地握住肖勇智的手，大力地摇了摇，又向齐修竹连连说着欢迎，把二人迎了进来。“哎哟，我真是盼星星盼月亮啊，终于把你们给盼来了。”
他领着二人往车间里去，“你们郭处长说了，这回给派了两个技术大拿过来，保管药到病除，哈哈哈！”
韩启明嘴上说得好听，其实心里对动力厂极为不满。说好了要给他们派个技术过硬的人来，怎么却来了个毛头小子和娇滴滴的小姑娘，一看就是刚从校门里走出来，能懂个屁，这不是开玩笑吗？他决定，这次要还是解决不了，他一定要跟他们好好说道说道。韩启明的热情就像南方七月的天气，让人有些招架不住。“我们郭处长说了，韩厂长这边的事最重要，让我们把手头的工作放下，务必把您的问题解决了。”
肖勇智客气道，“他还让我立了军令状，解决不了，就别回去了。”
“哎哟，我真是要急死了，现在流程卡在这，都是钱呀！”
他都要急得火上房了。说着，一行人进了车间，韩厂长急切地介绍着焊件出现的问题。动力厂这次扩散给他们厂的产品是小型转轮，上游厂家把上冠、下环和叶片铸件运过来，由他们厂负责机械加工和焊接。车间地上堆着这次要加工的铸件，小转轮直径1.8米，每个有一个厚重的上冠和薄薄的下环，还要在这两个之间焊上15片叶片。韩启明指着铸件说：“现在的情况有两个，第一个是铸件上有缺陷，需要去除并重新堆焊。可是在重新堆焊的过程中，这件铸件就边焊边裂，你说糟糕不糟糕。”
韩启明是真的着急，头上都快冒烟了，身上的背心已经半湿，却束手无策。“另一个问题是什么呢？”
肖勇智问。“这个问题也糟糕得很。我们焊接好的转轮在退火时，莫名其妙有变形。唉！”
他叹气道。“我们上次来的师傅是怎么处理的呢？”
齐修竹蹲下来仔细观察铸件。“上次来的老师傅教给我们的办法是，在缺陷件上开止裂孔来防止挖开缺陷时裂纹长大。他当是示范的几个件的确没发生边焊边裂的现象。可老师傅走了之后，我们这里的工人按照老师傅的方法一模一样地做，却还是有边焊边裂的情况。似乎不把工件裂穿不罢休。”
韩启明拍着大腿长叹。肖勇智走到齐修竹身边蹲下，两人低声交流。两人很快给出了解决方案：调整工艺参数，减小热输入。肖勇智说：“帮我找一套工作服，我来示范堆焊接手法，这个手法可以避免应力过大。”
齐修竹随后道：“我的意见是，挖开止裂后，加一道580°C退火工艺消除应力，之后再堆焊。综合这两个方案，应该就能完成。”
韩启明目露惊喜，这两个年轻人给出的方案跟他们之前的操作大有不同，说不定真的能解决。他马上组织人手，配合肖勇智。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韩启明终于知道为什么郭旭茗派这个小年轻过来。这个小伙子沉稳、冷静，颇有大将之风，他的手极稳，下手位置准确，节奏均匀，如同一台机器般精准，稳定。转轮变形问题肖齐二人共同给出了解决方案，减慢焊接速度，采用多个叶片同时、对称焊接的方法。齐修竹另外又提出，转轮退火支撑胎具避免退火变形。经过三天的观察，这批件再没出现之前的毛病。困扰韩启明多时的难题，真的迎刃而解了。他一展愁眉，笑得几乎露出12颗牙。他拉着肖齐二人上了他的奥迪，亲自陪他们浏览昆山，去最大的酒店吃庆功宴。肖齐二人推辞不过，只好客随主便。韩启明一路向他们介绍着昆山的悠久历史，优越的地理环境。“我们昆山前几年从县升成了市，发展得就更好了，离上海一个小时，就等于上海的后花园呀。最近在这里建厂子的越来越多，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你们数数看，有多少家工厂，一家挨一家，只要开工就有钱赚，你们那边不行吧？”
肖齐不得不承认，这里的情况与家那边截然不同。H市像一台工作久了的老机器，虽然设备大，马力足，却显得陈旧，迟缓。动力厂的人几十年来按部就班地工作，墨守陈规地生活，大家都习惯了这样的方式和节奏，虽有小烦恼，却也安逸、知足。而昆山则不同，街上到处都是新建的楼房，开动的工厂，路上行人走路的速度都要更快一些。韩启明诚心请这顿饭，之前那批活停工一天就损失上万，同时也影响两家的之后的合作。两个年轻人给他解决了大问题，他心里感激，另外，还有点儿小心思。酒店金碧辉煌的装修，服务人员专业体贴的服务，以及精美的佳肴，让肖勇智和齐修竹开了眼，他俩一个初出校园，一个烧烤店编外人员，哪见过这种阵仗。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韩启明知道了肖勇智的师傅是全国劳模，五一勋章的获得者，动力厂厂宝级人物。他不由得连连慨叹：“难怪难怪，你一出手问题就解决掉了。一个人顶一个连。来来来，喝酒喝酒。”
后来他又知道肖勇智还有国际焊接师证后，简直惊掉了下巴。“不得了不得了，才22岁就这么厉害了，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齐修竹的出身更让他吃惊，再不敢小瞧这个外表纤细斯文的小姑娘。“H工业大学焊接专业，那可是全国焊接专业的头把交椅啊！失敬失敬！”
齐修竹没有谦虚，的确，H工大的焊接专业是公认的全国第一，她不能替她的学校谦虚。“要说我们昆山哪里不如你们东北呢？有一点，我们真的是望尘莫及。东北是老工业基地，基础好，扎实，关键是有人才。你们的工人都是从技校上来的，进了厂有老师傅手把手地教，而且，见多识广，什么活都见过、干过。我们就不行了。我们这里没有工业基础，招工人特别难，招上来现教现学，一两年的都算是老师傅了。”
韩启明今天高兴，喝得有些多，“年轻人不愿意干，工人又脏又累，他们宁愿去饭店端盘子，去商场卖货，都不愿意干这个。”
一顿饭吃到最后，韩启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虽然我们厂小，但我们野心大；虽然我们没有编制，但我们工资高。现在什么最值钱，人才！一番招揽之意，昭然若揭。肖勇智和齐修竹十分感谢韩启明的好意，然而还是拒绝了他。一边是一万多人的国营大厂，一边是两百人的私人小厂。似乎不需要考虑。“一家几代都在动力厂，根儿就在东北，哪能离开呢。”
肖勇智委婉地拒绝道。“哎哟，这我可就不同意了。你们看一看，现在下海的人不要太多。哦，还有下岗的，很多内地下岗的人都往我们这边来找工作，机会多，工资高呀。”
韩启明努力鼓动着，“现在政策变了，很多事情跟以前不一样了。比如房子呀、车子呀，厂子呀。”
韩启明滔滔不绝，给肖勇智和齐修竹好好上了一堂形势与发展的课。二人都觉得受益匪浅，大受震撼。这趟公出，不虚此行。第二天一早，韩启明又赶到他们住的旅店亲自送他们去火车站。由于二人昨天死活不收他的红包，今天他特意提了当地的特产做伴手礼，依依不舍地送走了他们。火车速度快，坐车的人心更急。一个多小时后，火车停靠在上海站。两人提着大包小裹下车，融入了沸腾的人流。“大上海，我来了。”
肖勇智迫切地想在上海好好逛一逛。“上海，我终于来了。”
百般滋味涌上齐修竹的心头，她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波动，让自己平静下来。两人找了一家旅馆住下，齐修竹把东西放进房间后，去前台打了个电话，跟对面的人约好了一个见面时间，回来找肖勇智。“我晚上五点半要去见一个人。我们现在出发，去办李齐交给你的事，四点钟回到这里，然后我再出发去赴约。”
肖勇智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他把行李箱倒空，想了想，又放进去两个旅行袋，两人就出发了。他在从昆山到上海的火车上已经打听好了上海的小商品批发市场在哪里，坐什么车过去，要怎么讲价，现在哪些货最紧俏等一系列问题。七浦路的批发市场让两人大开眼界，各种商品琳琅满目，服装、鞋帽、袜子内衣、日杂百货、打火机、钟表，有很多东西两人都不认识，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太新潮了。买的卖的高声大嗓，几乎贴着耳朵说话却怕对方听不着。肖勇智和齐修竹很快适应了这里的风格，高声询问，大胆讲价。两人快速把市场转了一圈，大概了解了市场的行情，仔细询问了几样有兴趣的东西。然后出来找电话亭给李齐打电话。电话刚打过去，对方就接了起来，正是李齐。两人在电话里三言两语就决定了要带什么货回去。肖丽丽要的连衣裙H市一件的价格在这里能买五件，况且肖丽丽是最好的模特，哪个姑娘不想像她一样美呢。两人回到服装批发区，货比三家，最终在一家服装厂的批发摊位上，肖勇智把价格讲到12.5一条，批了40条。对方服务意识超强，特意给他们搭配了不同的花色、款式、尺码，这样拿回去好卖。齐修竹看了上摊位上的一条竹叶青色的百褶裙，对方给她搭了一件白色半袖衫，镂空的领子，起肩的泡泡袖。“小姑娘长得美，这样子一打扮，比香港明星还漂亮呢。这条裙子在商场里是要卖一百多块钱的，我只收你批发价。有人问你在哪里批的货，你可要说是我这里呀。”
肖勇智给家里人都选了礼物，老爸和师傅一人一件功能性马甲，里里外外11个口袋。老妈是一条真丝围巾，5件短袖衫拿回去给哥们儿分一分。在一家电子表的摊位前，他跟着一位批货的大姐以极低的价格买了两块电子表，小妹一块，天天一块。齐修竹选了几条价位不同的丝巾，这东西既拿得出手，又轻巧不占地方。当两人战果累累地回到旅店时，还不到4点。齐修竹把东西往肖勇智那一放，就回房间收拾自己去了。她洗了澡，换上一条白底小碎花的连衣裙，把头发梳成马尾，别了一个红白格子的发卡，拎着一个大大的袋子，出门了。她要去见一个在她生命中极其重要，却不曾见过的人——父亲齐文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