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徽音过了二门,来到前院大门后的一处小院门前,顿了顿脚步。透过院门的缝隙,她看到那里头是一溜三座倒房,因为离正大门颇近,里头还放着些许杂物,看着杂乱无章的样子。小罗纹也跟着纪徽音看了一眼,下意识蹙了蹙眉。“小姐,这里看着怪脏的。”
小罗纹很是嫌弃,“不如我叫小丫头来打扫打扫,别污了您的裙子。”
纪徽音今日穿的是一身青白长裙,裙角处还绣着点点细碎的雪白琼花,乍一看看不出什么,但是在日光下行走时,那银白丝线绣成的花朵闪着细碎的光芒,与月白色绣鞋上的花鸟图案相映成趣,清雅至极。纪徽音垂眸看了看,无甚表情。这条裙子还是当时纪莹叫人做给她的,用的是江南最时兴的苏绣料子;前世的时候纪徽音就知道,苏绣的布料在上京仅供达官贵人使用,连宫里想要一匹都得等时节。但是纪徽音从小便是司空见惯。她被锦绣堆着长大,前世纵然吃尽了情爱上的苦,但从未缺吃少穿,也从未踏足过眼前这样的地方——这样,似乎只有下人才会来的地方。纪徽音并非嫌弃,而是在思索。她总觉得,这两日母亲的反应有些奇怪。“小罗纹,你回一趟朝明堂,取一条布衣裙子来,速度要快。”
小罗纹张了下嘴,呐呐道:“小姐,您哪来的布衣裙子啊?”
纪徽音的柜子里,衣料最差的裙子,那也是一匹一两银子的绸缎,从未有过布衣。“我没有,小丫鬟们难道没有?”
纪徽音微微蹙眉看向她,“快些去。”
纪徽音板了脸,小罗纹也不敢多说什么了,赶忙福了福身,转身快步去了。看着小罗纹走远,纪徽音这才整理了下心情,转身叩门进了院门。院内看起来无人,纪徽音走到堂屋门口,拔高声音唤了一声:“张娘子在吗?”
不多时,堂屋的门被人一把推开,一个身着素色长裙的年轻妇人快步走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个翻开页面的账本。妇人站在阶上,一手执账本,一手执笔,只不过颇为不同的是,她是左手用笔的。纪徽音不着痕迹地打量妇人,心中基本上确认,这就是张娘子了。“大小姐,”妇人看细长的眼睛微垂,没什么温度,看着有些莫名的刻薄,“里头不干净,您这一身衣裳一会儿恐怕都要污了。”
纪徽音轻笑,微微福身,“是张娘子吧?给您问好。”
她的谦逊态度让张娘子反倒有些诧异,这才摆正眼神看了纪徽音几眼。但很快,张娘子还是道:“大小姐过谦了。我不过是这府上最不起眼的一个账房,今儿若非夫人跟我说,您会过来帮着看账,恐怕我连大小姐的正脸儿都瞧不着。”
语罢,张娘子顿了顿,继而看似恭敬实则冷漠地道:“夫人之言我不好违拗,不过我还是劝大小姐回去的好,盘账这活不好干,我也不需大小姐来相助,免得累着您,我也吃罪。”
纪徽音挑了挑眉,“可我若这么回去了,母亲也会斥责我不帮娘子的忙的。”
其实这张娘子的脾气,纪徽音先前多少有些耳闻。据说她的才气很高,年轻的时候家在扬州,颇有些地位,还送她去扬州城外玉清山下的白露书院读过一段时间的书。那白露书院虽说男女都收,也是天下唯一一家办女学的地方,但极看学生的学识素养。这张娘子能进去,足可说明她的学识,比起男人来也是不遑多让。只不过后来张家没落,张娘子投身到纪府,得了纪莹的青眼,做了府上唯一的女账房,然而她能力出色,很快就脱了奴籍。但张娘子却没有离开,而是选择留在纪家,虽然做了最累最苦的活,平日里只能盘一些积年的旧账,但是纪家很多都怕她。因为到她手里的坏账烂账,都能被一一盘平,最后还能找出错漏。如此一来,当初做坏了账的那人,可不就倒霉了。纪徽音思及此,便渐渐明白了纪莹的用意。“大小姐千金之躯,就算夫人斥责,也不忍心真地对大小姐怎样的,所以——”张娘子的话刚说到一半,小罗纹就抱着件布衣裙子,从门外匆匆跑了进来。“小姐——”“你是谁?谁让你就这么进来的?”
小罗纹冷不防被人呵斥打断,吓了一跳。看到阶上的张娘子,小罗纹一时没认出来,登时就有些不悦。在整个纪府,还没人敢跟她这么说话。刚要斥责,纪徽音便冷声道:“小罗纹,这么没规矩,还不跟张娘子请罪?”
小罗纹一凛,看到纪徽音的冷脸,登时不敢吭气了。“张娘子莫怪。奴婢刚刚没看到小姐,这次啊没头没脑的闯了进来。”
小罗纹胆战心惊地躬身请罪,心里很是纳闷。有日子不见这张娘子,怎么看着脾气又古怪了些?等小罗纹行了礼,纪徽音才去看张娘子,只见对方虽然还冷着脸,但到底和缓了些。她这才微笑着开口:“这是我的贴身丫鬟,平日里在府上没规没矩惯了,但绝不是个以下犯上的人,她方才只是急着找我,给我送裙子罢了。”
张娘子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什么裙子?”
纪徽音笑了笑,从小罗纹手上拿过裙子,展开给张娘子看。“刚刚在门口就看到这里颇为脏乱,想来是下人平日里疏于打扫,我这裙子是先前阿娘送的,我若是弄脏了有违孝道,所以让我的丫头又去取了一条。不知可否借娘子之地,让我换上衣服再去帮忙盘账?”
闻言,张娘子这才正眼看纪徽音。打量半晌,张娘子才点点头,指了指旁边的一间屋子,“那里头还算干净,小姐去那里头换吧。”
纪徽音颔首谢过,带着小罗纹一道进了屋子。“小姐怎么对她那么客气?”
屋内,小罗纹有些不服气,“她也不过是个下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