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悲寺,后山。一座孤僻的小院隐立在山雾之中,如豆灯火映照出方寸天地。一道黑影掠进院中,正屋的房门与此同时缓缓打开,萧无妄身披长袍走了出来。月色映着他俊美的面庞,越显冷白,乍一眼如同山中精怪,叫人不敢直视。“殿下。”
常青躬身行礼,“已经打探清楚了,纪姑娘入了善德堂,没再出来。纪府中人有意放出话去,说纪姑娘去了纪家别苑养病,归期未定。”
萧无妄神色莫测,许久都没有接话,周遭萦绕着的气息陡然变得凌厉。感觉到那凛然气息,常青声气微敛,一时间没敢再作声。许久,萧无妄从袖中拿出那支剔透的碧玉钗,轻轻摇晃着,在月下观赏那通透的翠色。他微微一笑,“想必,丁山月已经得知本王不在无悲寺中的消息了。接下来,咱们也该行动了。”
常青神情凝肃几分,“那殿下,是否要属下通知下去,前往玉清山寻找神医后人踪迹?”
“先不急。”
萧无妄唇角的弧度销声匿迹,只余冷意,“丁山月不会莽撞行动,咱们也不能乱了阵脚。”
他此次停留在扬州城,就是为了找荀草,以及传闻中的神医方玉的后人——沈西。领旨离开京城时,太皇太后暗中着人传信于他,说沈西曾在扬州城外的玉清山上出没,后又消失不见,怀疑是有同伴帮其藏匿踪影。进城不久后,萧无妄便得知了这城中有个坐馆郎中,名为丁山月。那日去探查过之后,见到了纪徽音,再联系纪徽音先前所说的,友人相赠药囊之事,萧无妄心中便怀疑丁山月与沈西相识。而且,一开始的时候他其实怀疑过,会不会丁山月便是沈西。但据说沈西目不能视,萧无妄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丁山月一定不简单。虽然纪徽音一直欲盖弥彰,不肯承认丁山月便是赠她药囊之人,但萧无妄心中明镜一般,这两人早都私底下通过消息。丁山月知道他在找荀草,一定也清楚,他必然会找上沈西。到时候,不怕丁山月不去见沈西。他只需要静待时机……思绪微转,萧无妄的眸光划过手中的碧玉钗,渐渐移到苍劲的腕间。那里骨节分明,青筋微微凸起,皮肉下的血脉已经开始肉眼可见的变紫。不能再拖了。他体内的毒,已经开始慢慢扩散了。*翌日清晨,纪徽音有些疲惫地起身,眼下有着淡淡的乌青。小罗纹来给她洗漱的时候吓了一跳,二话不说就要去叫丁山月。“没事……”纪徽音唤住小罗纹,“就是有些择席,没睡好罢了。”
正说着,襄儿端着早饭,敲门进来了。“纪姐姐——姐姐,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纪徽音耐着性子,“换了地方没睡好,没什么大碍。劳烦你送早饭给我。”
襄儿放下托盘,上前给纪徽音把脉。他年纪不大,医术不算纯熟,但也够用;诊了良久后,襄儿松了口气。“姐姐今日还是好好歇着吧,别再劳心伤神!”
襄儿说着,兴冲冲地跟纪徽音说起自己做的早饭,“都是对姐姐身子好的药膳!姐姐要是喜欢,襄儿天天给您做!”
纪徽音忍俊不禁,“那岂不是太辛苦你了?”
小罗纹则有些不悦,没好气道:“襄儿,别这么巴结我家小姐,你怎么不去巴结你师父啊?”
襄儿嘿嘿傻笑着,“纪姐姐以后说不定就是我师娘了,我巴结师娘师父,不都一样的吗?”
闻言,小罗纹觑了眼纪徽音,纪徽音差点被漱口的水呛死。刘妈妈此时正好端着热水进来,听到了这话,放下铜盆就冲过来拧了拧襄儿的耳朵。“你个臭小子,不许混叫!”
刘妈妈瞪着眼,“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别坏了我家小姐清誉!”
襄儿吐了吐舌头,转身就跑。跑到门口时襄儿又顿住脚步,嚷道:“对了师娘,师父说了,他今儿要出去一趟,去城外玉清山采药!您要是有吩咐找我就成,他晚上才能回来!”
在刘妈妈的追赶和怒骂声下,襄儿咯咯地笑着跑了。“丁先生出去采药了,今日看来方便。”
纪徽音轻声说着,坐到桌前用早膳,“你一会儿回去找母亲拿了那几家胭脂铺子的账本,午后我们先去巡两家店。”
小罗纹迟疑道:“今日就去吗?”
纪徽音的语气不容置喙,“嗯,今日就去。不过你放心,咱们也不多巡,就两家,巡完就回来。”
“那好!”
小罗纹应下来,“那您打算去哪两家?”
纪徽音轻笑一声,“自然是去东街的那两家。”
纪家的胭脂铺子名为“代春霖”,整个扬州城都知名;早几十年的时候,整个江南女子都以用代春霖的脂粉为美。因为极负盛名,代春霖一度曾被选入上京城中做贡粉的预选,虽然最后还是输给了京城有名的胭脂坊凝露春晓,但足以为代春霖的口碑增光添彩。只不过……这些年生意很不好做,大齐一直在跟北边的鞑靼人打仗,朝廷连军饷都不够发,年年亏空。纪徽音的眸光渐渐晦暗。她记得很清楚,上一世元平十五年,时遇刚八岁的时候,朝中以连年征战为由,要勋爵贵族为军中捐饷。光是定西侯府就捐了五万两有余。那笔钱,还是从她的嫁妆钱里出的。这足以证明,大齐虽然不至于连年走下坡路,但至少未来的二十年间,最底层的这些商人们,生意会越来越难做。百姓连饭都吃不饱,最基本的营生安定都不能保证,又怎么会有心情买这买那,涂脂抹粉?等朝廷真到了没钱打仗,要把手伸向民间搜刮之时,哪些人首当其冲,自不必说。纪徽音心头微跳,一点模糊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上一世,时遇被派去边境打仗之时,朝廷已经没多少钱了。当时朝廷颁了一笔恩旨,说要将一位公主下嫁,是要嫁谁家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