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竣的回答总不在重点上,叶展舟干脆直接问道:“她刚辞职那阵子,有什么特别表现吗?”
“沉星从小就内向,不会将心事跟人说。我这个哥哥也是粗心,想着她不去上班也挺好,反正之前我就不愿意让她去。”
“直到听警察说沉星有了孩子,我才意识到就是她在酒吧那段时间出的事儿,这才……” 双手盖住脸,李竣闷闷地继续说:“我不是个合格的哥哥,如果能早发现,沉星也许不会死。”
“妈妈走了,妹妹也走了,如今只剩下我一个。有时候,我就在想,沉星的心太狠了,她一走了之,根本就没考虑过我这个当哥哥的会怎么样。太狠了,她真是太狠了……丢下我一个人,我什么都没了……” 李竣反复嘟囔着这么几句,眼泪顺着他的指缝流出来,落在桌子上,形成了一片水渍。 指甲陷在掌心,江渔努力控制着自己。 从打听李竣讲述他们一家的遭遇,她就感觉自己的心象是掉进了无尽的深渊,一直往下沉。 她一直在忍着,可终归还是抵不住被撕心裂肺的疼袭满全身,以至于窒息感越来越重。 握紧放在膝盖上的拳头突然被一只大手盖住,骨节分明的手指稍稍用力,迫使紧扣的指甲离开了掌心。 倏然抬头,正撞上叶展舟满含关切的目光。他微微摇头,示意她控制情绪。 江渔深吸了几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她现在是警察,正在做问询,不可以把个人情绪带入到工作中。 知道小丫头这是被李竣的讲述代入,从而联想起自已的过往,叶展舟不免觉得心疼。 他很想把人拥进怀里,告诉她,今后自己可以做她的依靠。 可现在的场合不允许他这么做,现在握住她的手已经算是很大胆的举动了。 尽管不舍,他还是在小丫头微凉的小手上拍了拍,随即移开了一些距离。 “时间不早了,你是不是还得去开店?”
叶展舟想要尽快结束这次谈话,赶紧带小丫头离开。 李竣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嗯”字,胡乱抹了抹眼睛。 他很快收敛了情绪,露出一个很勉强的笑:“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
“人得向前看,过去的事儿总归是过去了。我想你的亲人也不想你总活在痛苦当中。”
叶展舟在他肩头拍了拍,“今天打扰了,如果再想起什么,随时联系我。”
跟李竣的谈话断断续续,耽误了不少时间,带着电脑主机离开李家,已经是将近五点。 此刻的江渔还没缓过来,脑子里乱七八糟,完全是凭着本能跟着出了门。 将主机放进后备箱,叶展舟转过头,手按在了江渔的肩膀上。 “难受就哭出来,别忍着。”
这句话就象是打开闸门的开关,在眼里含了许久的眼泪如决堤一般涌了出来。 叶展舟觉得自己的心象被攥住了一样,手稍用力,将小丫头揽进怀里。 曾经亲眼目睹过死亡现场的人很容易患上PTSD,也就是创伤性应激障碍。在遇到与创伤事件相似的场景时,极易触景生情,产生严重的精神痛苦或是生理应激反应。 他不知道小丫头有没有做过心理疏导,但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当年那件事留给她的创伤仍在。 这种时候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发泄。只有这样,才能打开心中的郁结。 怀里的人低泣着,身体不停地颤抖。 眼泪落在胸前,浸透了衬衫,叶展舟觉得自己的心象被攥紧了一样。 他抬起一只手,在小丫头的背上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帮她顺气。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宽阔的胸膛,温暖的手掌,让沉浸在痛苦中的江渔情绪渐渐平复,理智也随之回笼。 意识到自己正窝在叶展舟的怀里,她慌忙向后退了一步:“对……对不起……” 垂着头,江渔嗫嚅道:“弄脏……你的衣服了。”
鼻涕眼泪糊了人家一身,真有够丢脸。 抖了抖衬衫的前襟,叶展舟无所谓地笑笑:“一会儿就干了。”
“那个……要不你换下来,我拿回去洗洗吧。”
叶展舟接下来的话让她更加无地自容。 他说:“你不会是想让我在大街上换衣服吧?”
停车的地方在街角拐弯处的胡同里,虽然没有别的车辆经过,但偶尔也会有一两个行人。 重点倒不是他在这儿换衣服,而是青天白日,她居然当街在一个男人怀里痛哭流涕。 悲伤的情绪被窘迫所替代,此刻的江渔恨不能原地消失。 就近拉开车门,她把自己塞进了黑色朝野车的后座。 随着车门“呯”的一声关上,叶展舟突然产生了一种被人用完就扔的感觉。 回去的路上江渔始终低着头,生怕一抬头就对上车内后视镜里的那双眼睛。 直到车子停下,她才发现,并不是市局,而是自家小区的大门。 这是让她直接回家? “叶副队,我没事儿了,还是跟你一起回局里吧。”
今天的笔录需要整理录入电脑。 “眼睛都肿成桃了,是想让别人误会我欺负你么?”
……呃,好吧。虽然没照镜子,但眼睛的不适感却是真实存在的。就算没他说的那样,肯定也是红红的。 回到局里,把电脑主机和李沉星的手机一并交给李昊天,叶展舟进了自己隔间的办公室。 刚打开卷宗,还没看一会儿,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是楼下值班室打过来的。 “叶副队,下面有位沐先生……诶!你干嘛……” 电话被人抢走,一个愤怒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姓叶的,你特么给老子滚下来!”
沐先生,沐枫? 跟沐枫见面的次数并不多,自从上次把那个醉鬼送回家后,就没再有过交集。叶展舟实在想不出他找自己会有什么事儿,而且还是这种语气。 “等着!”
听到这两个字,沐枫把手里的听筒狠狠摔在电话机上,不顾值班警员的责骂,走出了办公楼。 虽然怒火中烧,但他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有关小鱼的脸面,话得到外面去说,不能让别人听了去。 看着办公大楼上庄严的警徽,他是越想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