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照守活到快五十岁,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如坐针毡。 一整天他都没离开办公室,还时不时看一眼自己腰间的寻呼机。 可每当电话或是寻呼机发出声音时,他又很害怕,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该来的总归会来,临近下班的时候,他接到了老婆的电话,只说了一句燕子肚子疼,电话就被挂断了。 金照守连假都来不及请,跟同事说家里有事儿,就赶紧往回跑。 当他到家的时候,眼前的一幕成了他后半生的恶梦。 单人床已经被血污染透,女儿直挺挺地躺在上面,双眼瞪着天花板。 老婆满身满脸都是血,坐在地上,面无表情。 “燕子就这么死了,被我和她妈下药害死了。”
金照守嘶哑着声音说,“都怪我,那天就不该上班。要是我在家,或许能想起来叫救护车,那……燕子还能捡回一条命。”
这件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事情让江渔感到愤怒。 医生明明说过要在医院用药观察,可这两口子偏偏不听。 想必卖给他们药的诊所也是个黑诊所,只知道赚钱,什么都不懂就敢把药卖出去。 可面对眼前这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她又发不出火来,只能用深呼吸来平息心中的愤懑。 叶展舟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水瓶,把吸管放到金照守嘴边。这是聂副院长特意交待过的,半个小时喂一次,一次只要吸两三口就行。 喂好水之后,叶展舟让金照守接着说。 其实不用他说也能猜到,他们把金燕的尸体砌到了灶台下面。 可只有他亲口说出来,才能算是一份完整的口供。 虽然说重证据,轻口供,但有了完整的口供,案情梳理起来会更加顺畅。 金照守把所有的真相交代清楚之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看得出来,把藏在心里二十多年的秘密说出来之后,他整个人都已经放松下来。 叶展舟俯视着他问:“聂副院长说你病得很重,一时糊涂,一时明白,是装的吧?”
“这你都看出来了?”
金照守咧了咧嘴唇,“我知道我说梦话被他们听见了,所以只能装糊涂。但病……都是真的,我没多长时间可活了。”
稍微停顿了一下,他问:“你们打算把燕子怎么办?”
“身份确定无误后,通知家属认领。”
叶展舟答道。 “可我现在这个样子……”金照守叹了口气。 叶展舟说:“可以委托亲属代办。”
“自从燕子走了之后,我们跟亲戚都断了联系。”
金照守又是一声长叹,“我自己都是签了委托书,让养老院办后事。”
江渔想起社区赵姐说过,金照守老伴儿的侄子前些年还来探望过他们。 于是说道:“你老伴儿不是有个侄子么?我们可以帮你联系他。”
金照守摇了摇头:“算了,当初把人撵走了,哪还有脸见人家。再说都十几年了,谁知道他还在不在原来的地方住。”
“还有一个人。”
叶展舟看向江渔。 还有一个?江渔恍然大悟:“印国华,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听到印国华的名字,金照守的脸上现出懊悔的表情:“恐怕他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我了。”
“我不知道他对你是什么想法,但对金燕,他是不会不管的。”
叶展舟说,“印国华现在还是单身,他一直在等金燕。”
…… “叶副队,接下来怎么办?”
江渔在离开益心养老中心后第一时间提出了这个问题。 现在,她是打心眼里佩服叶展舟,用崇拜来形容也一点儿都不为过。 “这还用问。”
叶展舟头都没回,直接走到车边,开门上车。 江渔小跑着绕到副驾,还没坐稳,又问:“叶副队,你怎么会那么肯定金燕的尸体藏在灶台下面?”
叶展舟边发动车子边说:“金照守不是都承认了。”
“我是问,在他承认之前。”
“在那之前,我有说过么?”
呃……还真没说过。他只说有金燕的下落了,就在家里。 这个下落可以解释为具体位置,也可以解释为有了消息。 如果金照守心里没鬼,只会理解为警方在他家找到了线索。可事实上,那个灶台是他亲手砌的,他当然先入为主地以为,警方已经找到了尸体。 想通了这些,江渔挑起大拇指,由衷赞叹:“叶副队,我算是服了,你这文字游戏玩得真好!”
“服了?”
叶展舟自动忽略了她后半句话。 江渔连连点头:“心服口服外带佩服!”
“服了就好。”
叶展舟浓眉微挑,“以后还敢不敢私下里行动?”
“那绝对不能够呀!”
江渔正色道,“叶副队,我保证,以后一定服从命令听指挥,有什么想法都先向您汇报。”
叶展舟瞥了她一眼:“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别反悔!”
“不反悔不反悔。”
江渔连连保证。 叶展舟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说道:“其实我并没有玩文字游戏,只不过是从对方的心态出发,用话题引导他的思维方向。老段应该在课上给你们讲过。”
老段的确讲过,利用做贼心虚这一心理弱点,用暗示的方法,让对方误以为警方已经完全掌握了他的罪行。 琢磨了一会儿,江渔说:“叶副队,您真是神了!回头我得告诉段老师,这比他之前给我们讲过的例子更生动。”
小丫头的彩虹屁吹得有点儿过头。不过……感觉不错。 …… 叶展舟回到局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主管刑侦的副局长乔明山。 毕竟金燕一案是他们在办案过程中顺带查出来的,需要走正常手续把案卷调过来才能结案。 叶展舟隐去夜探金家一事,将案情做了汇报。 又将手机里的音频调出一段给乔明山听。当然,音频也是掐头去尾的一小段。 听完之后,乔明山狐疑道:“我才不信有这么巧,那老头儿瞒了二十多年,你小子一问,他就说了?”
“这也算不上是巧合,”叶展舟说道,“说句不好听的,金照守现在是大半个身子躺进棺材的人。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金燕毕竟是他女儿,之前没说,是没有合适的契机。我们一出现,他就动了心思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