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菫说这么多,其实也没指望能说服裴弘年。 依着这段时间与他的接触来看,他看似好说话,实则是最不好说话的一个。 她方才说这些,只是想做一做情绪铺垫。 哭。 若要哭的真实,骗过裴弘年这只千年狐狸,逻辑必须合理,情绪比较到位。 回忆父亲回忆的多了,方才赏花的好心情就盖过去了,心里还真有了几分难过。 此时再看裴弘年低头削苹果的样子,还有碟中那整整齐齐的苹果片,个个圆润。 情绪就又上来一些。 幼菫拿着帕子擦了擦眼睛,眼泪便哗哗流了下来,止都止不住。 鼻子酸的让她怀疑人生,鼻涕眼泪糊成一团,“我既不想父亲他地下有知难过,又不能顾全皇上对母亲的痴情,左右两难,夜不能寐……我竟不知,活着这么艰难……” 紫玉站在一旁看着王妃手中的帕子陷入了沉思,这就是王妃让她用芥末水煮帕子的目的吗? 那估计是用量有点大了。 看起来,王妃急需一条新帕子来擦那满脸的鼻涕泪。可她手上已经有了一条,自己怎么合理地再递一条过去? 至于冷不丁听到的王妃的身世,此时反而没有这条帕子更牵动她的情绪了。 裴弘年没想到幼菫突然这般激动,哭成这副模样,上次在悬崖边丢了簪子也没哭这么惨。 他摸了摸身上,也没带帕子,就探手从幼菫手中拿过帕子,帮她擦了起来,一边温声安慰着。 “堇儿,你先别哭,有什么事都好商量。”
可越擦她哭的越厉害,竟浑身打起了颤。 最后幼菫崩溃地把他推开了,“你走开!”
别擦了! 会死人的! 紫玉见裴弘年擦一下,她的心就跟着抽抽一下,偏他们父女情深的,她一时也插不上话。 趁此机会,她颤着手递了块新帕子过去,“皇上,那块帕子脏了了,换块新帕子擦吧。”
裴弘年接过新帕子继续擦,幼菫也没再推开他,眼泪渐渐收了势头,平静了许多。 裴弘年叹了口气,“堇儿,你这般不想认我?”
幼菫眼睛通红,学着永青的样子,“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也不必太过计较名分那些东西。你既然可能是我父亲,我就待你多亲近些便是,横竖已经在身边了,认祖归宗就作罢了吧。”
裴弘年沉默片刻,“苏林,追封之事暂缓吧。”
苏林微怔,“是。”
幼菫这才知道,追封之事居然已经提上议程。 “皇上,两位舅父同意了?”
裴弘年将帕子放到一旁,“我已经与他们说了当年之事,程缙当年送你母亲去的剑南道,我说的情形与他知道的都能对上。他说若是何家能同意,他们也没有阻止的道理。我一月前已经派人去了乐丰何家,这几日何家族老就到京城了。”
幼菫这才真切体会裴弘年做事的厉害之处。 细算起来,这事最终决定权还是在何家族长手中,她同不同意并不重要。 原来,裴弘年是想越过她,直接让族长敲定此事。 幼菫抽噎着,“皇上当真不追封了?”
裴弘年手放到幼菫头上揉了揉,低声道,“当真。我总不能为了名分,让女儿这般为难。哭成这样,也就你了。”
幼菫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也没排斥裴弘年对她的亲昵举动。 原来哭这招还真是挺管用的。 永青那臭小子倒是机灵。 只是他房里那些话本子该收一收了。 裴弘年哄着问,“那现在事情了了,你能不能陪我这个没有名分的父皇用膳呢?”
幼菫粲然一笑,“好。”
不过“父皇”二字终究是叫不出口。 裴弘年也没勉强的意思,吩咐传膳。 裴承彦听说幼菫留下吃饭,精神立马恢复了许多,乐呵呵地过来凑热闹。 幼菫也没再冷着他,他帮她剔了鱼刺的鱼肉,她都吃光了。 这让裴承彦受宠若惊,一顿饭下来,自己没吃多少,光乐呵呵伺候孙女儿了。 孙女儿乖巧起来真是无人能及啊,怎么能那么招人疼呢? 幼菫午膳后就离了宫。 裴承彦一路送她出了宫门才作罢,恨不得跟着去王府。 裴弘年回乾清宫。 苏林跟在裴弘年身后,“皇上,王妃的帕子有问题。”
裴弘年淡声道,“换帕子时朕便发现了。”
苏林疑惑,“那您还暂缓追封……” 裴弘年道,“她为了阻止朕,连这么个法子都想出来了,虽哭是假的,可心里为难却是真的。”
罢了,以后再说吧。 “表哥。”
一声轻柔低软的声音。 裴弘年循声望去,宫道转角处站着一个窈窕绿衣宫女,带着得体温婉的笑。 正是吴惜锦。 衣着粗糙,是最下等宫女的打扮,但依然难掩美貌。 裴弘年知道吴惜锦的作为,也知道父皇对她的处置,不过他并未插手此事。吴惜锦的事他向来是一点都不掺和。 也不是全然未插手。乔七是他的手下,却受了吴惜锦迷惑有认她为主之嫌,对幼菫动手,已经被处置了。虽然有些可惜,但定力不够便是他的错。 不过父皇也委实幼稚,想磋磨她替幼菫出气,其实又何必如此,直接扔回吴家岂不更清爽? 裴弘年淡声道,“你该知道沈家的身份只是假的,以后表哥便不必叫了。”
他说完便继续往前走。 吴惜锦不舍弃,紧紧跟了上去,“皇上,那日街上之事有所误会……” 裴弘年脚步不停,“苏林。”
苏林身手拦住了吴惜锦,“吴姑娘还是要谨记身份,粗使宫女可是不能在皇上面前露面的,更别说是说话了。”
吴惜锦神色黯然,看着裴弘年英挺的身姿,“我始终不明白,我错在哪里了。”
苏林笑道,“本大统领便好心说几句吧。姑娘的小心思,太上皇和皇上只是不屑于戳破,你以为你瞒得过他们?你耍小聪明摆排场都没关系,错就错在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吴惜锦定定看着苏林潇洒而去,她还是不明白。 不明白为何太上皇会给安西王妃安排最尊崇的庆和宫,宫里的那些帷帐,她洗了整整一日,又熬夜用熏炉一点点烘烤,熏上沉香的香气。 不明白为何太上皇和皇上陪着王妃用膳,甚至太上皇亲自送她出宫,极尽宠爱。 难道那辆马车,还有那顶珠冠,是为她备的? 安西王妃虽容貌出色,可她已经嫁做人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