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道,“一个时辰前,萧三爷还嚷嚷着,西郊大营离不开人,得天亮前赶回去。荣国公还曾出门相送,之后回了屋就一直未再出来过。”
裴弘元看了一会暗夜中的茅庐,宫灯散着幽幽橘光,有侍卫守卫在屋前屋后。 他淡淡说道,“轮流值夜,好好盯着他,眼睛都不能眨一下,放走了他,军法处置。”
侍卫拱手道,“是!”
裴弘元收回视线,负手离去。 漆黑的官道上,有马匹在疾驰,马蹄落在地上的声音,在寂静的暗夜中显得格外响亮。 马上的人身材高大,一身戎装,俯身向前倾着身子,如同离弦的利箭一般。 一人一马出了灵山镇,便有数匹隐在林中的骏马冲了出来,与之会和,向西而去。 -- 钦天监及礼部拟定吉日,登基大典定于六月二十六,三日之后。嗣皇帝踌躇满志,立志开创新纪元。 通常登基大典时,册立皇后,分封妃嫔。 早在先帝大行当日,内务府已经在忙碌着制作龙袍和皇后翟衣吉服,日夜无休。 至于其他妃嫔的服制,却要拖延些时日了,册封礼只能穿先帝妃嫔留下的吉服暂代。 内务府还到东宫来量了萧宜岚的尺寸,虽没明说是做什么,却是不言而喻了。 虽说萧宜岚免了妃嫔的每日晨昏定省,可这几日她这里却很是热闹。妃嫔们每日一早便在殿外候着,等着给她请安。 茗心帮萧宜岚缓缓梳着头发,“她们眼睛都亮着呢,心里也亮堂明白,想提前来巴结您了。”
萧宜岚神色淡淡,“以后都要每日打起精神应付她们,想想就烦闷。从小父亲就教我骑马射箭,我向往的是父亲描绘的大草原,海阔天空。可父亲却把我嫁给了皇子,拘束在这一方天地,终日勾心斗角。到最后是为了什么,却也不知道。”
茗心知道她只是想发泄一下,也不多嘴,只帮着梳着发髻。太子妃尚在闺中时,对三皇子端王心生爱慕,嫁入潜邸后也是过了几年舒心日子的。 萧宜岚扭头看向窗外,李侧妃身着素白纱衣,头戴白色宫花,素银簪子,神色恬淡娴静,正值二八年华,青春逼人。虽打扮的素净,却不掩她的姿色倾城。 若说这东宫里谁最美,非她李侧妃莫属了。否则皇上——当时的端王,也不会连跳几级,迫不及待给她封了侧妃。 “李侧妃有着身子,本宫已经说了她不必过来,怎就不听呢?”
茗心说道,“她说胎像已然稳固,来娘娘这里只是坐着,无妨的。”
萧宜岚问,“她有三个多月身孕了吧?”
茗心说道,“是。她喜食酸,宫里的嬷嬷说,定然是个小皇子。皇上听了高兴,还赏了那嬷嬷十两银子。”
萧宜岚语气淡淡,“他的心头好,自是希望她生皇子。”
茗心梳好了头,又插了几支素净的头面,萧宜岚慢慢走到明间坐下,“让她们进来吧。”
皇上的妃嫔委实不算多,总该才八个,这还包括了那个被降了位份禁了足的刘宛玉。其他的几个成年皇子,后院里妃嫔至少十几个,成王更是有三十多个。 萧宜岚心中明白,这是皇上给她面子,确切说是给萧甫山面子。 刘侧妃的阴阳怪气丝毫不作掩饰,她拿着帕子擦着额头的汗,“这外面可真是热呢,站了两刻钟竟是出了一身的汗!”
萧宜岚丝毫不客气,冷冷说道,“本宫本就免了你们晨昏定省,刘侧妃觉得等的辛苦,不来便是。”
刘侧妃脸色僵了僵,“妾身只是觉得,太子妃若真是体谅我们,也该让我们进来等候才是。”
萧宜岚说道,“刘侧妃哪里学的规矩,明日本宫请教养嬷嬷到你那里,好好教教你规矩。”
刘侧妃一时语塞,冷着脸喝茶。 新晋的周侧妃笑着说道,“娘娘花园里的花开的好,妾身倒是看不够似的,且有大树遮阴,甚为凉爽怡人。”
萧宜岚对她和颜悦色,“心静自然凉,你心境平和,不争不抢,清风自来。若是心火太旺,即便是端了冰盆给她又有何用?”
刘侧妃哪里听不出她是在指桑骂槐,刻薄道,“周侧妃倒是学会了巴结奉承,周祭酒自诩清流人家,一身正气,竟教出这么个阿谀谄媚的孙女来!”
周侧妃毫不客气地回敬她,“安国候教出的女儿倒是很像他!”
刘侧妃恼怒起身,“嘲讽太后母族,你就不怕太后治你的罪!”
萧宜岚捏着额间,“刘侧妃莫要强行攀附,你自来了本宫这里就没个消停,本宫想清静一会儿都不行。”
李侧妃始终温婉笑着,也不插嘴说话。 众人又说了会儿话,萧宜岚便说道,“天气炎热,各自都回去歇着吧。”
妃嫔们纷纷起了身,出了殿门,各自的宫女撑伞的撑伞,打扇的打扇,殿门前廊下一片热闹。 茗心站在一旁送她们。 李侧妃的宫女忘记拿伞,回殿中取伞。李侧妃站在茗心身前,突然猛地往前摔去,在尖叫声中滚下了台阶。台阶有七层,滚下去后李侧妃便昏厥了过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所有人都呆住了,惊讶地看看地上的李侧妃,又看看台阶上站着的茗心,脸色意味不明起来。那是在最边缘的位置,那边只有她们两人。 刘侧妃嗤笑了声,“李侧妃圣眷正隆,怕是碍着谁的眼了。”
茗心脸色难看,“奴婢没有动她,是她自己摔下去的!”
李侧妃的宫女拿着伞出来,发现自己主子出了事,惊慌上前,想去扶她,却突然一声尖叫,“侧妃见红了!”
果真,李侧妃雪白的衣裙浸出一片鲜红,触目惊心。 宫女抬头怒视着茗心,“姑姑为何要害李侧妃!”
萧宜岚被惊动了,沉着脸让宫人将她抬进殿,安置在罗汉床上,又派人去请张太医过来。 看热闹的妃嫔们,则让她们各自散了,刘侧妃悠然摇着扇子,一边往外走,“有好戏看了!”
其他的妃嫔不敢出声应和,只周侧妃呛声,“刘侧妃这么幸灾乐祸的,是见不得太子妃好呢,还是见不得李侧妃好呢?”
刘侧妃怒视着她,“你可不要乱说!”
这话若是传到皇上耳中,自己无论如何也得不了好的。这个周侧妃最是难惹,牙尖嘴利的,跟她祖父一般。 刘侧妃不再招惹她,冷哼了一声,摇着扇子走了。 萧宜岚拉着茗心去内室,皱眉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茗心脸色阴沉,“奴婢一根头发都未动到她,她自己摔下去的。”
萧宜岚相信茗心的话,她从来行事稳妥,这种小动作她不会私自做。 “她平日里闷不吭声的,竟是个狠人!本宫倒没想到,下一个出手的人会是她!”
茗心叹了口气,“是奴婢疏忽了,应该躲她远些的。”
萧宜岚冷笑,“她有心陷害,又岂是你能躲得过的。本宫就奇怪她怎么非要来请安,原来是想着这么一出!”
她心念一动,看向茗心,“陷害本宫失宠,她也做不了皇后。她又不缺皇上的宠爱,无需以此博取皇上怜惜,此举却是为何?”
茗心沉吟片刻,猜测道,“难道,她是在替太后做事?”
李侧妃是高丽人,在大燕无依无靠,太后想要拿捏她容易的很。 萧宜岚冷笑,“恐怕是。李侧妃是皇上的心尖尖,本宫害她小产,皇上恼怒之下撤了本宫的皇后之外也是可能的。”
茗心忧虑道,“娘娘,事关李侧妃,皇上那里……恐怕不会轻易揭过此事的。”
萧宜岚看了眼窗外匆匆赶来的皇上,还有低头跟在后面的张太医,“看皇上能信我几分吧。”
皇上脸色黑沉,进门后便直接走到罗汉床前,握着李侧妃的手,叫了她几声,李侧妃毫无反应。 他看了萧宜岚一眼,却是没说什么。 张太医诊了脉,心中叹息,这种摆在明面上的事,没法遮掩啊。 他回话道,“回皇上,李侧妃已经小产了。”
皇上皱眉看向萧宜岚,“她怎么就摔倒了?”
萧宜岚平静看着他,“皇上,茗心根本没有动她,是她自己摔下去的。”
李侧妃的贴身宫女在一旁痛哭流涕,“娘娘,当时只有茗心姑姑在李侧妃身后,还请您秉公处理还李侧妃公道!”
萧宜岚皱眉呵斥,“给她何种公道?你可是亲眼所见茗心推了她?”
皇上沉着脸,“那便等李侧妃醒来,问问她是如何自己摔下去的。”
张太医给李侧妃施针,不过片刻,她便悠悠转醒。 在得知她已经小产之后,李侧妃默默垂泪,格外凄婉,惹人心疼。 皇上温声安慰着她,脸上的那种深情和疼惜,是萧宜岚从来没有见过的。 皇上问她,“你是如何摔下去的?”
李侧妃茫然摇头,“臣妾不知,只觉得背后有人推了妾身一下,妾身刚好站在台阶边上,便摔了下去。”
皇上脸色冰冷,看着萧宜岚,“你作何解释?”
萧宜岚看着他冰冷的眼神,只觉如置身漫天风雪中,周身冰寒,凉到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