诰命的旨意是隔了一日送到的,一品诰命,一同送来的,还有相应的翟衣翟冠,宝册金蝶。 幼菫大妆了起来,要进宫谢恩。 一品诰命用的是五翟冠,无数的珍珠宝石和金子堆砌而成,富丽堂皇,压在头上比成亲时的凤冠还要重上几分。五只珠翟神气地开着屏,彰显着翟冠主人的高贵。 翟衣是石青色的,上绣衔珠翟鸟纹,纹饰繁复庄重,再系上玉带,披上霞帔。 一张稚嫩的小脸,硬生生成熟端庄了几分,端端一个高贵优雅庄严不可侵犯的贵夫人。 萧甫山赞赏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手指轻轻蹭了蹭她不点而朱的唇瓣,“好看,有诰命夫人的气势。”
幼菫笑得端庄优雅,“国公爷过奖了。”
萧甫山扶她在梳妆台前坐下,“在我面前不必这样,还是平日里那样就好。”
他手执螺子黛,细细为她描眉,一边说着,“封了一品诰命也有好处,你不愿意下跪,进了宫除了皇上皇后,其他人你都不必跪。见了贵妃公主也只福礼即可。”
他特意提公主,应只知道了她之前被元容刁难下跪请安的事,这种事肯定是瞒不过他。 幼菫笑着说,“这倒是好消息。您也不必担忧妾身,很多事情逃避也没有用,还不如让它早些来。”
萧甫山俯身在她皎洁的额间亲了亲,“你说的对。”
他今日画的眉形要清淡许多,若说配这身大妆,眉眼的妆容深一些会更好看。他是什么小心思,幼菫是猜的到的。 萧甫山已穿好了紫色蟒纹礼服,戴上了五梁冠,肃穆威严,和她并排而立,倒是一对威势十足的壁玉佳人。 萧甫山和她一起坐着马车,一路倒是轻松的很,幼菫跟他说着卉云和永青的趣事,他认真听着,也没有提进宫会如何的事情。萧十一驾车,萧东萧西带着两队侍卫随扈。 进了宫门,已有两顶轿辇在里面等着,候在旁边的小太监跪下磕了头,一脸谄笑,“奴才江荣给荣国公请安,给国公夫人请安,皇上怕您二位辛苦,派了轿辇过来,皇上和皇后已经在坤宁宫等着了。”
萧甫山让他起了身,又扔了个荷包给他。 江荣接住荷包,掂量了掂量,又是千恩万谢地说着好话,宫里的太监熬出了头,赚到手的银子还是很多的。每日宫里人来人往的官员,但凡要跟他们说句话,都要银子开道。只不过在这吃人的宫里,拿到手的银子有没有命花还是两说。 在扶着萧甫山上轿辇的功夫,江荣低声说道,“有两位太医正在给皇后请脉……国公爷您慢些,小心别磕着腿。”
说到最后声音大了起来。 萧甫山神色如常,坐上了轿辇,两个轿辇一前一后,去了坤宁宫。 萧甫山看着江荣在侧前方弯腰带路,太医给皇后请脉本是寻常之事,江荣特意说出来便是不寻常。江荣是朱全的徒弟,心思灵活,自去年太子被褫夺封号,便跟萧甫山时而透露几句消息。应是要提前为自己找好靠山。 很多时候,哪怕他安排了再多暗探细作,都比不过一个皇上的近身服侍之人。即便他们没听皇上说什么,也能从一些蛛丝马迹揣摩出来。 太医,他和幼菫有什么可忌讳的? 他看向幼菫,突然想起来幼菫的宫寒之症,难不成他们要拿这个做文章? 幼菫正欣赏着来往的婀娜宫女,寻找里面的容貌秀美者,在心中为她编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察觉萧甫山的目光,她转头询问地看向他。 萧甫山对她说道,“见了皇上皇后不必紧张,不会回话不要紧,有什么话,本公会替你回的。”
他说话的方式跟平时不同,平时在她面前不会自称本公,他这话的重点是,让她少说话,有什么事由他上。 幼菫眨眨眼,“妾身明白了。妾身还未曾见过皇后娘娘威仪,当真是紧张的很。”
萧甫山嘴角微微扬起,带着一个若有若无的笑。 今日的翊坤宫宫门大开,门前停着皇上的轿辇,旁边是一众太监和几个大内侍卫。 两个宫女上前请了安,在前面带路进了院门。 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皇帝是天,是乾,皇后是地,是坤,是以皇上寝宫为乾清宫,皇后寝宫为坤宁宫。一乾一坤,一天一地,阴阳相合,天地合璧。 皇后是天下女子中最尊贵的,坤宁宫比庄贵妃的翊坤宫自然要更气派华丽些,九间阔三间进深。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朱红漆廊柱和槅扇,雕龙画栋,肃穆庄严。 宫殿内地平宝座上,皇上和皇后比肩而坐,面色威严。 皇后年近六十,已是再多脂粉都无法遮盖苍老之态,只靠华丽的皇后大妆来撑着,让人慑于皇后威严而忽略了容貌。 只是她旁边的皇帝,拥有至高权利之人,看的也只是容貌,他那双愈加浑浊不堪的眼睛,在幼菫进来后便直盯盯看着她。 女人到了这个年纪,对虚无缥缈的爱情早是死了心,只有实实在在的权利才是她更看重的东西。她对皇上眼里掩饰不住的贪婪熟视无睹,反倒是意味不明地看了萧甫山一眼。 幼菫低眉敛目,规规矩矩跪下行了命妇大礼,萧甫山在一旁跪下相陪,倒像是拜天地一般。 皇上瞥了萧甫山一眼,“怎么你也跪下了,又没给你封什么官。”
萧甫山拱手回话,“内子受封,臣感沐皇恩,理应谢恩。”
幼菫暗赞自家夫君话说的漂亮,又觉得他这般陪着自己多跪了一会,当真是有些吃亏。 皇后赞了萧甫山功勋卓著,又教诲了幼菫一通贤良淑德,带着施舍一般的高高在上,一字一句说的缓慢。三五分钟能说完的话,她硬生生说了一刻钟。 皇后一直耷拉着眼皮,也不知是年纪太大眼皮太松,还是因为她习惯了以此表示自己的威仪。 就在幼菫膝盖撑不住身子,脖子撑不住脑袋的时候,皇后说道,“都平身吧。”
这是幼菫跪的最久的一次,幸亏她带了护膝,否则膝盖还不知咋样了。 萧甫山扶着她站到一旁,皇上又赐了座。 皇上眯着眼对幼菫说道,“朕听说永青是你亲自来照看着,倒是难为你一片苦心了。”
幼菫福了福身,“谢皇上夸赞。妾身身为嫡母,有教养子女之责。”
皇后优雅地喝了口茶,缓缓说道,“你身为嫡母,除了要教养子女,还要为荣国公开枝散叶,荣国公身为一等公爵,膝下也太单薄了些。你嫁与荣国公已两月,可有了喜讯?”
幼菫腹诽,您管的还真宽呐。 她正要回话,萧甫山已经出声,“回皇后,内子年纪还小,过几年再要孩子也不迟。”
皇后终于抬起了眼皮,声音高抬高了几分,“当真胡闹,等她怀上,生的时候也十六了,怎就年纪小了?到底是怀不上啊,还是年纪小啊?”
皇上问,“太医何在?”
萧甫山目光清冷,果真是如此。 两位太医从屏风后走出来,一个是吴院判,一个是张太医。张太医是熟人了,之前给幼菫看过宫寒,此时正两股战战,看也不敢看萧甫山一眼。 幼菫看到张太医时,便明白了皇后今日就没打算放过她。 净严给她配的药需要吃一个月,现在她的脉象估计还是不理想。 张太医跪倒在地,声音颤巍巍,“回皇上,微臣以前曾几次为荣国公夫人诊脉,她宫寒甚重,不能有孕。”
皇上沉声问道,“此言当真?”
张太医两手扶地,“微臣不敢欺瞒皇上,不过……荣国公让微臣对国公夫人谎称已经治愈了。”
皇后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本宫也是方才才知道这事,忧心不已。荣国公也是个痴情人,只是你如今只一个男丁,身子也不太健全。将来谁来承袭你的爵位,为大燕建功立业呢?”
萧甫山淡淡说道,“劳皇后费心了。臣自有打算。”
皇后面色不悦,萧甫山对她就从未打从心底里恭敬过,对庄贵妃那贱人也比对她恭敬。元容怎就非他不嫁了,堂堂公主,居然嫁个人还要费尽心思。这荣国公,唯一的好处也就是手里的兵权了。 她把视线投向一直在啃指甲的幼菫,皱了皱眉,当真是没规矩。 “何氏,听闻荣国公身边连一个妾室都无,你这般善妒,已是犯了七出。自己又不能生育,又是犯了一条。你如今是一品诰命,更当谨守女训,做天下女子表率。你说,本宫该如何罚你才是。”
幼菫停止了啃指甲,又一次跪到了地上,哀戚说道,“国公爷爱护妾身,妾身今日方知,自己竟不能生育。妾身心中惭愧,但凭皇后娘娘发落。”
萧甫山眸光微动,不知幼菫这是何意,他看向幼菫,“不要乱说,你既是本公妻室,本公自不会弃了你。”
皇后仿佛没听到萧甫山所说一般,对幼菫缓缓说道,“你肯识大体,也不枉皇上给你封的这个诰命。按大燕律,妇无子,妒,去之。如有诰命,一并褫夺。你可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