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院书房里,萧甫山说道,“王爷明日进宫可举荐郑先为安西都护,他能力不错,品行也端正。连成比黄承弼还不如,混迹兵部久了,练兵的本事没有,钻营倒是很有一套,即便是能反水也用不得。”
端王已熬得眼眶通红,“郑先?他不只是一个长史吗?隔着好几级呢。”
“他原本是副都护,得罪了黄承弼被贬了,王爷只管举荐,皇上若是推脱他职位太低不堪大任,可以举荐我兼任。皇上定然觉得郑先更合适。”
靖国公抚手称妙,“这个主意好,若说练兵,没有比荣国公更好的人了!”
端王站起来拍了拍萧甫山的肩膀,“你要是兼任了安西都护府都护,再加上你手上的二十五万大军,还要不要父皇睡觉了。今日先这样吧,新婚燕尔的,莫冷落了新娘子。你只要兵权还在,父皇就不会对你轻易动手,顶多斥责了事。”
萧甫山起了身,“裴弘元手段了得,王爷心里也要有所准备,让下面的人多盯着点。”
端王觉得他有些太草木皆兵了,“你也太看得上他了,他一个毛头小子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萧甫山说道,“他被认回王府后,使出霹雳手段,玮郡王身亡,忠勇王王妃被圈禁,当年参与赵侧妃之案的人都不得善终。你以为最近是忠勇王在针对我?最近的事大都是他的手笔,他的目的,是置我于死地。”
端王惊诧不已,他才认回不过两三个月,竟然有这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且不说王妃被圈禁,玮郡王出事是发生在皇宫,他是如何把手伸到皇宫来的?后宫那么多的宫女太监,还有御林军,裴弘元当日又不在皇宫,怎么做到让玮郡王顺利闯进柳才人寝宫不被发现的? 还有,玮郡王是死在诏狱之中,怕是有内应做的。他那时才刚刚认回王府,手里居然有这些力量! 端王脸色谨慎起来。 他疑惑问道,“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他怎就要置你于死地了?按说你们都跟程家有联系,该亲近才对。”
一直昏昏欲睡的宁郡王却来了精神,“没想到裴弘元倒是个痴情种,荣国公多多保重了。”
端王和靖国公品味了一番这句话,脸上露出了然之色。 萧甫山脸色沉了下来,对宁郡王说道,“你以后不必过来了。”
宁郡王忙向萧甫山躬身告罪,“我没睡醒呢,胡言乱语,您别生气!”
萧甫山冷冷看了他一眼,伸手作请,和端王靖国公出了外书房。 幼菫让丫鬟看好院门,在院子里教着卉云跳绳,卉云的身子也是瘦弱的很,得多运动才行。两人嘻嘻哈哈跳的不亦乐乎,永青则在一旁扶着椅子站着观看,不时咯咯笑着。 萧甫山进了院子,便看到了这一幕,这是他做梦都想看到的画面,等她回府的妻子,健康快乐的孩子,和美的一家人。 两个孩子见到萧甫山走进院子,笑容立刻消失了,卉云躲到了幼菫身后,永青又钻到了乳母怀里。 幼菫微笑着迎上去,“国公爷回来了。”
她头发随意地绑在后面,额发间都是汗水,脸颊泛着红晕,倒像个孩子一般。 萧甫山嗯了声,径直进了房内。见房内地上铺着地毯,家具也都换了位置,也不知道他们是做什么了。两个孩子一直惧怕他,跟她倒是亲近的很。 此时太阳已西沉,两个孩子被送回了院子,他们这么怕父亲,还是不要留他们吃饭了。 萧甫山先进净室沐浴去了,幼菫吩咐丫鬟们赶紧把房间收拾出去。 幼菫出了一身汗,也去沐浴了一番,绿芙要给她挽发髻,萧甫山说道,“晚上不必去给母亲请安了,我刚从正院走了一趟。”
幼菫又散开头发,随意挽了个小攥,见萧甫山一直盯着她看,不自在地清清嗓子,“国公爷的事情忙完了吗?”
萧甫山淡淡说了句,“差不多了。”
他拿了个烫金请帖递给她,“忠勇王府送了请帖过来,宁贵太妃邀请你初六去王府赏花。”
他说的很随意淡然,似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之事,眼睛却始终盯着幼菫。 幼菫接过请帖,看也没看就把它放到炕桌上,“我已经成亲,这种赏花宴都是未婚的公子小姐去,我就不去了。”
萧甫山沉沉地说了声,“好,依你。”
幼菫知道萧甫山是介意的,是在试探她。 她想起老夫人在斜梅亭说的话,他少年多磨难,心里苦,让她多担待一些。 她放缓了语气,“国公爷,今日我和母亲去园子逛了。”
萧甫山“嗯”了声。 幼菫柔声说道,“母亲说您年少时很调皮的,还偷了皇宫里的鱼烤着吃。妾身真想知道那时的您到底是什么样子,肯定很有趣。”
一个那么顽皮洒脱的少年,到底要经受了多大的磨难,才能变成现在沉稳寡言的样子,还那么的……暴戾。 她似乎很遗憾没有见到他年少时的样子,他又何尝不是遗憾没有在那时遇见她。一直笼着的一层阴霾似在消散,他看着她,“若是我那时遇见了你,说不定当街就把你抢了。”
幼菫被逗笑了,“您现在也干的出这种事来,在庄子上,您吓唬我的话,妾身还记得呢。”
你怕也没有用。本公若想做什么,你拦也拦不住,逃也逃不了。 嫣然一笑动人心,秋波一转摄人魂。 他伸手轻抚她的笑颜,“那时也不是吓唬你,是说的真话。”
幼菫抬眼愣愣看着她,“那您在崇明寺说的那些……” “我若不说那些,你又怎肯嫁给我?”
他眸底沉沉地看着她。 他那时就对她有意了,他心悦她,怎么可能呢?他那么高高在上,又是那么霸道冷酷的人,怎么会去喜欢一个人呢? 在他灼热的目光下,幼菫心跳如鼓,有些手足无措,又掺着丝丝的甜蜜。她觉得自己应是脸红了,她双手捂住了脸颊,颇有些掩耳盗铃的意味。 自己真是奇怪,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区区一个表白,怎就这般脸红心跳了? 她暗暗为自己打气,镇定,镇定,不要在他面前失了底气。 可抬眼看他幽深如墨的眸子,饱含深情,心跳的却是更厉害了。他长的太过好看,她又不是定力太好的人。 萧甫山猛地抱起她,大步走到拔步床内。 曲妈妈领着绿芙和红芙守在廊下,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下人走动。绿芙和红芙脸上泛着红晕,曲妈妈则暗暗忧心,国公爷对新夫人很不一样,她家小姐在世时两人冷淡的似陌生人一般。他日新夫人若是诞下子嗣,府里哪还有永青和卉云的位置?国公爷本就不喜他们。 听见里面又有了低低的说话声,曲妈妈领着婆子抬水进了净室。 晚膳摆在东次间,幼菫默默吃着跟前的菜,她还没太反应过来萧甫山对她的感情。 那段时间她的处境不是很好,又那么多流言蜚语,他怎就看中她了呢?自己在他面前露的几次面,表现委实说不上太好。若说自己有什么优点,恐怕就是这张好皮囊了。因着这个看上她的人倒是挺多。她又觉得自己方才感动的有点早。 何况,他也没说心悦她啊。 萧甫山夹了鸡腿放到她碟里,她还在神游中,无意识地戳着鸡腿。 萧甫山淡声说道,“专心吃饭,不要走神。”
幼菫抬头看他,他正低着头吃饭,还是以前吃饭的样子,很快却优雅。 她为自己的心不在焉找了个借口,“我下午吃了些点心,现在吃不下了。”
“净手。”
萧甫山说道。 有丫鬟端了水盆和毛巾过来,萧甫山洗了手,把她的碟子拿了过来。拿起鸡腿撕成细细一条一条的,堆放在碟中,又放到她面前。 “都吃了。”
他不容质疑地说。 幼菫努力地吃着碟中的鸡腿,不时地瞟他两眼。他不让她伺候布菜,反而动手给她做这些,他堂堂国公爷伺候人,她觉得太不合规矩。 他的体贴是让她有一点点受用,可他怎就说的这么霸道…… 用完膳,幼菫在大炕上拿着绒布缝兔子,给卉云的,选了块米黄色的料子。灯下做针线的她恬淡安然,脸上似笼着一层母爱的光辉。 她对两个孩子很好,很用心思,才三四天时间,两个孩子就跟她亲昵。她因为自己不能生育,才对孩子这么好的吗?真如裴弘元所说,她是因为这个才嫁给他的吗? 他坐在一旁拿着一本书,眼睛却一直盯着她。他的手紧紧捏着书,看她的眼神晦涩不明。 幼菫抬起头,见他正盯着自己,那目光似带着审视。“国公爷?”
萧甫山放下书,“晚上做针线伤眼睛,别做了,早点睡。”
早上醒来的时候,她在萧甫山怀中,枕着他的胳膊,手脚并用地搂着他,鼻息间是他身上淡淡的檀香…… 她身子一僵,这还是她第一次起床看到他在身边,可怎么是这个姿势!那之前几日呢,是不是也是这样?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他正睡着,呼吸沉稳绵长。还好还好,她轻轻地把手脚挪开,待要挪开身子,便被长长的胳膊搂回了怀里。 她抬眼看,一双深邃的凤眸微眯,眸光幽深。 “妾身吵到您了?”
幼菫故作镇定。 他看起来很疲累,两天一夜未睡,也难怪。 他沙哑着“唔”了声,带着慵懒的鼻音,“也该起了。”
不过他没有起身。 怀中的她云鬟雾鬓一片慵懒,几缕发丝散落在他的胳膊上和胸前,睫毛一颤一颤的,很是乖巧。 鼻息间是幽幽女儿香。 不觉意动。 晨光照进了内室,有些害羞。 梳妆好了,幼菫却怎么也不肯出门了。 萧甫山轻声哄着,帮她把薄袄的领子往上拉了拉,“好了,出去吧,没人会笑话你。”
幼菫红着脸,“人家当着面不会笑话,背后还不知怎么编排妾身呢!您是国公爷您自然是不怕的。”
他沉思了一下,“那我传令下去,谁敢私下妄议主子,杖责一百,如何?”
幼菫失笑,“那人家哪里还有命在?我出去就是了。”
用过早膳,二人去了正院。 一进门就见老夫人笑眯眯的,她躬身请了安,“儿媳来迟了。”
正遇上陈氏和柳氏准备要走,他们来的不是一般的迟。 屋内众人又都起身给萧甫山和她行了礼,老夫人让她上炕坐下,正好瞥见她脖颈上隐隐露出的两个红印。 她笑着说,“年轻人爱睡觉是好的。我也不用你们晨昏定省,你以后也不必在意这些,睡醒了再过来。”
昨日晚上萧甫山来给她请安时还是面色沉郁,过了一晚上就眉目舒展了,他对幼菫的确是格外不同。能有这么个人时时体贴着他,她这压在心口十几年的石头,也就搬开了。 萧甫山对幼菫说道,“你看,我说过母亲不会介意的。”
幼菫揽着凑过来的卉云,羞赧道,“母亲慈爱,儿媳却不能不懂事,国公爷公事繁忙,我是要替他在母亲跟前尽孝的。”
赵氏凑趣说道,“大嫂就听母亲的罢,这一早上母亲高兴的嘴巴就没合拢过,只盼着你能给她填个金孙呢!”
老夫人呵呵笑着,见幼菫低着头,说道,“她年纪小脸皮薄,你还打趣她。”
赵氏笑着说道,“母亲嫌弃儿媳,儿媳就先去发月例银子了,这几日一直忙着,月例银子倒耽误了两日,再拖下去儿媳要落满府的埋怨了。”
幼菫暗叹赵氏的心机。因为他们大婚,月例银子就拖了两日发放,最后落埋怨的可不是赵氏,怕是她了。 赵氏又是一通说笑,领着婉云走了。 柳氏神色淡然地坐在锦凳上,除了进门打了个招呼就不曾说话。她身后的曼云手里拿着只邦尼兔公仔。曼云比卉云还小一岁,不过个头比她还要高些,性子看着安静。 老夫人跟柳氏说,“那两个姨娘,这个月就不必让她们伺候了,你也该摆摆正室的谱。今日我会好好说说老三,你也不要跟他较劲,乖顺一些。你俩都这样冷着,何时是个尽头?”
柳氏低垂着眉,淡淡应下。 老夫人挥手让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