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菫在花厅和王氏寒暄了一会,就回了苜蓿园。顾氏低声问她,“他对你可好?”
幼菫红着脸点点头,有小女儿娇态。“他很照顾我。”
顾氏彻底放下心来,她的样子看起来是欢喜的,女人喜欢还是不喜欢,眼神是藏不住的。她说道,“你现在身子骨还没全长开,可不能太纵着他,否则吃苦的可是你。”
他还算是克制吧,若真是纵着,还不知是何等情形了。 门口传来丫鬟请安的声音,“世子。”
幼菫惊慌地抬起头,只见裴弘元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如墨的狭长眸子清冷锐利,紧紧盯着幼菫。 顾氏对他还是像以往自己的侄子般,对他径直进来也不觉有什么不妥,问他,“你说荷塘里的鱼正肥嫩,可抓到了?”
裴弘元转头回答道,“抓了三条,已经送去厨房了,特意叮嘱了清蒸。姑母,我和幼菫说几句话。”
顾氏只以为他们最近一直没见过,他们之前便要好,如今幼菫成了亲,说几句话也是应该。不疑有他,避去了内室。 原来他早就到了,避去了荷塘,没有去前院迎接他们。她可不觉得他是为了去捞鱼的,这种无谓的事情他不会去做。幼菫有种不好的预感。 裴弘元看着她眉眼间海棠春色,只觉无比刺眼,他逼视着幼菫,“你过的可好?”
他希望她说她不好,她后悔了。 幼菫坦然地看着他,“多谢世子关心,我过的很好,国公爷待我很好。”
裴弘元眸内有厉色闪过,他这两日心已是鲜血淋漓,觉得不会有更痛,可是此时却发现原来心还有更痛的时候。 他走近了靠近她的耳边,声音很轻,却很笃定,“不要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罢手,你终归会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他呼出的热气,还有那冰冷的声音,让幼菫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往后退了两步,“我现在已是萧家妇,世子又何苦执着。世子非要一次次地把我逼到绝境吗?你的喜欢,就是这么不顾一切的!”
他对她就是太心软了,总是不舍得逼迫她,才会把她拱手送给了别人! 他定定地看着她,“我对你的好你全然看不见,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你倒记得清楚。我若真要逼迫你,你早是我的妻子了,哪有他萧甫山的事!你觉得我无情,觉得他好,你可知他手上多少枉死之人?这样狠辣暴戾的人,你觉得他能对你有多好?”
幼菫淡声道,“国公爷是什么样的人我都是他的妻室,你若觉得恨我心里能舒坦些,那你就恨吧。终归是我让你伤心了。”
顾氏在内室把他们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她脸色苍白,二人整日在她眼皮子底下,她居然一点不知道!她从内室走了出来,看着裴弘元的手,颤声道,“你快把手松开!他已经是荣国公夫人了,你说什么也没用的!”
裴弘元松开手,对顾氏淡淡说道,“姑母,我最后悔的事就是三月前没有跟堇儿表明心迹,没有让您为我提亲。她嫁人了又有何妨?”
顾氏还在震惊中,裴弘元已出了院子,正正迎上迎面而来的萧甫山。 他冷笑道,“荣国公这般急匆匆的,怕堇儿被人拐跑了不成?”
萧甫山看着眼前锋芒毕露的年轻人,他已不再隐忍,像一把出鞘的利剑。以他的心智手段,再过十年,自己不见得是他的对手。他故技重施,方才在苜蓿园做了什么他一无所知。 他目光锋利如刀,“世子的谋略手段本公佩服,这一个月来让本公很是辛苦。你以为没了皇上赐婚本公就娶不了幼菫了吗?本公血雨腥风中一路走过来,靠的从来不是别人。你养的死士还有几个,只管放马过来。”
裴弘元冷冷地看着萧甫山。他一身靛蓝宝相纹右衽圆领长袍,身姿伟岸挺拔,有着聛睨一切的气势,冷峻的脸上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却有种年轻男子没有的成熟醇厚。 他不得不承认萧甫山有足以让闺阁女子倾心的资本,想到幼菫拒绝自己时的决然,想到她在他身下婉转,裴弘元眸子里的寒意又重了几分,袖下的手紧紧握拳。 “荣国公未免太过自负了些,皇上忌惮你已久,你给不了她安稳日子,你只会害了她。”
萧甫山声音冰冷如同掺着冰雪,“这些无需你来操心。奉劝你一句,再这般行事下去,莫怪本公心狠。若是本公也和你这般不管不顾,世子此时怕已在天牢里呆着了。”
裴弘元明白,萧甫山的眼线遍布大燕各个角落,他的一些所作所为是瞒不过他的眼睛的,若真要计较起来在皇上面前掰扯起来,他也占不到便宜。 他走近了一步,低声说道,“你既然手眼通天,应也知道堇儿在吃药,你可知是为什么?”
萧甫山皱了皱眉,他若是想查自然会知道,可是他不想这么做。裴弘元现在提起此事,那恐怕不是什么好消息。 “世子有话直说,何必吞吞吐吐。只不过堇儿的闺名世子还是莫要再叫了,你可以称他荣国公夫人,或者萧夫人。”
裴弘元笑了笑,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堇儿宫寒,恐怕是不能生育的,她没告诉你吧?我与她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她自然是什么都告诉我。我帮她找了太医医治,却没有什么效果。她不忍我没有嫡子,才嫁与你的。呵,她可真傻,我又怎么会介意这些。”
难怪她要跟有儿有女的陈将军相亲,难怪她问自己她若不能生育怎么办……难怪她嫁给了他还想着和离! 萧甫山周身寒气陡增,眼神凌厉肃杀,“不管幼菫身子如何,自有本公来照顾。”
衣摆一甩,转身径直进了苜蓿园。 程缙也匆匆赶来,远远便见到二人似乎并不愉快,走近了见裴弘元脸色阴冷,也不敢惹他,拱了拱手跟去了苜蓿园。 顾氏听丫鬟禀报荣国公在外面求见的时候,脸色更是不好,幼菫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无事。”
萧甫山进门就看向幼菫,见她衣冠整齐,顾氏也在旁边紧张的嘴唇发抖。 顾氏强作镇定地让他坐下,萧甫山比她还要年长一岁,她对这个外甥女婿本就怕的很,现在就更是怕的说不出话来。好在程缙也跟了进来,气氛才没那么尴尬。 幼菫知道他定然是得了消息过来的,他的暗卫无处不在,说不定自己的一举一动一直在他的监视之下。他虽一副淡然的样子,可她知道他生气了,跟成亲那日一模一样。 萧甫山注意到她手腕上又多了一圈红印,很淡,一看就是刚刚才有的。 他大马金刀地坐着,端起茶盏,斯条慢理地,用杯盖轻轻拨动着茶汤,慢慢啜了一口,“秀丽香醇,岳山云雾茶,朝堂贡品。”
程缙忙解释道,“是世子送来的。我们以前没喝过的。”
顾氏脸色更加不好了,怎么单单挑了这个茶泡? 萧甫山又喝了一口,方放下茶盏,“世子有孝心,方才看他刚离开,他是来探望二舅母的吗?”
顾氏攥着帕子,强笑道,“是啊,碰巧你们回门,只聊了几句就走了。”
欲盖弥彰,萧甫山淡淡说道,“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只聊了几句就走,也太生分了。”
顾氏尴尬地笑笑,不知该怎么回他。 幼菫不想他再难为顾氏,她起身道,“国公爷,程府花园景致不错,我陪您逛逛吧。”
“也好。”
萧甫山起了身,率先出了屋子。 程缙疑惑地看着二人出来房门,顾氏合上门,跟他低声说了事情原委,程缙跌坐到椅子上,喃喃道,“这可怎么好?荣国公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他怎么肯饶了堇儿……” 两人并排走着,到了花园,花园里的花开的正盛,春风拂过,杏花如雨纷飞。 萧甫山面无表情,幽深的眸子看不到底。 他沉眸看了她许久,方道,“以后不要见他了。”
幼菫没想到萧甫山什么也没问。 她也不想见裴弘元的,他现在好像特别容易失控,“好。”
“乖。”
萧甫山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假山上的临风阁,裴弘元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花园里的二人,他们相拥而立,幼菫温顺又乖巧。 萧声悠扬响起,缠绵悱恻,在萧甫山怀里的幼菫身子一僵,是《水调歌头》! 萧甫山自是感受到了她的微妙变化,他循着萧声望去,临风阁里裴弘元长身玉立,眸子里的深情似随着萧声萦绕在幼菫周身。 萧甫山目光锐利如刀,望着裴弘元,握紧的拳头青筋暴起。这首曲子他听过,正是除夕夜幼菫流着泪一遍遍吹奏的,这是一首他以前从未听过的曲子。婉转哀伤,又似有满满的情意。 幼菫低声道,“国公爷,我们去落玉轩吧。”
萧甫山收回目光,揽着幼菫的肩膀,拥着她离开了花园。萧声凝滞,似有呜咽之音。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午膳是在花厅用的,分了两桌,中间有屏风隔开。萧甫山和裴弘元相对而坐,都看着淡然,甚至还能说两句客气话,可程缙却只觉冷汗直冒,如坐针毡。 席间裴弘元被侍卫叫走了,说是府里有事。 萧东跟萧甫山耳语了几句,萧甫山不动声色地跟程缙程绍喝酒聊天,程缙心中忐忑,也不敢再摆长辈姿态了,说话又恢复了恭谨,让程绍莫名其妙。 午膳后,萧甫山便带着幼菫打道回府了,这让程缙和顾氏脸色更加灰败了。 路上萧甫山跟她说道,“我还有事,一会送你回府我出去一趟。”
幼菫说道,“那您去忙便是,我自己回府,反正有侍卫跟着呢。”
萧甫山握住她的手,沉默着未作回复,一直送她回了府,才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