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瓒依次看过去,“表妹读的书很杂,诗词,史书,游记,算学,律法,人物传记,画本子都有,我倒猜不出表妹喜好了。我那里有不少书,表妹若是喜欢,我给你拿来些。”
幼菫现在最缺的就是书了,欣喜道,“那先多谢表哥了。不拘什么书,表哥拿来便是。”
幼菫整理着多宝阁,把几本书的顺序重新排了一下。 程瓒望着幼菫娇艳绝美的脸庞,嘴角漾起好看的弧度,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有着柔柔的光,此时的幼菫却没看到程瓒那多情的目光。 厅堂里,程瓒喝着茶,跟幼菫聊着书院的趣事,“韩院长给我们上了一堂算学,竟让我们从一加到一百九十九,有算盘打得好的不多一会便算了出来。韩院长却嫌他算的慢,教了我们个新法子,你猜怎样,竟是能顷刻间心算出来的……” 幼菫笑眯眯地听着,时不时地捧一下哏。 韩老太爷当真是学子们心目中的神仙级人物啊,程瓒这说了半天,大都说的是韩老太爷。 青枝进来,说是大夫人身边的丫鬟来请大少爷去宁晖堂吃饭。 程瓒站起来笑道,“打扰表妹了。表妹不若一道过去用膳吧。”
幼菫推辞了,她可不想去看大夫人那张虚伪嘴脸。 程瓒一进宁晖堂,大夫人王氏迎头便问,“下月便是秋闱了,你不在书院回来作甚?”
程瓒很诧异,自己的母亲一向端庄温柔,今日怎这么语气,连请安都没容自己。“明日学院沐休,孩儿想着回来看看父亲母亲,这边不比临安离的远不方便,后日一早便回书院了。”
王氏怒声道,“还有几日便科举了,你不该呆在书院静心温习吗?你回来看我,怎一回来便去了落玉轩?”
程瓒解释道,“堇表妹在静慈庵三年,孩儿是她表哥,得知她回来自该去探望一下。”
王氏道,“以后莫要去了,她已及笄,你该避嫌才是。”
程瓒不解,“母亲,我们自幼一起玩耍,您多虑了。孩儿以后注意便是。”
程瓒是王氏的心头肉,王氏对他期望甚高,平时也是和声细语地说话,今日王氏这般,已是很不寻常。王氏怕引起程瓒过激反应,反而更亲近幼菫,没事也有事了,便也不再提这事。 正在里屋的二少爷程珂却接话了,“大哥你去堇表妹那里也不喊上我,那丫头指不定在心里骂我呢。”
程珂长得壮实,一副吊儿郎当模样。 王氏呵斥,“你也是十六了,也到了避嫌的年纪,别老跟堇儿打闹。”
程珂无所谓地咧嘴,“那丫头可不用避嫌,谁有她泼辣。”
程瓒想到幼菫如今的娴雅从容,不自觉地笑了笑。 王氏有些恨铁不成钢,这两个儿子一个二个的,都和那丫头走得近,“你们明日一早便回书院,好好看书,莫在家里磋磨时间了。”
晚膳后,待到程瓒她们走了,王氏跟郑妈妈忧心道,“这时隔三年,瓒儿对她越发上心了,只怕就算没老夫人……瓒儿是要娶名门贵女的,不能让那丧门星给毁了!”
郑妈妈附和道,“可不是,大少爷两个月没见夫人,回来却先去了落玉轩,若不是夫人使人去喊,怕是还舍不得回来。”
王氏皱着眉头走来走去,“她人都回府里了,就算住的远,也还是防不住,不能这样任由她下去,总得想个法子才行。”
郑妈妈犹豫道,“表小姐如今也到了议婚的年岁了,把她嫁出去倒是能断了大少爷的念想。可就是那家产,怕要把账目好好弄明白了交还她。”
王氏不悦道,“若是要交还她,当初分家就是,还用费这番周折?你那小子当初若再用心些,哪还有今日这些事?”
郑妈妈心中不虞,面上却不显,“当初大山做事是不够利索,他也没经历过这种事,胆子小了些。如今她在府里,人多眼杂的,却不好再轻举妄动了。”
王氏咬牙道,“那便寻她不在府里的时候……” 郑妈妈满头冷汗,她实不愿自己儿子再做这种伤天害理之事,一个不慎可就是性命都没了,劝道,“夫人不若再等等,如今老爷正在紧要关口上,家里还是安宁些好。大少爷也正是秋闱的关键时候,别让他受了刺激。”
王氏平复了一下情绪,“你说的也有些道理,老爷的任命下月应能下来,别给他扯了后腿。不过也不能便宜了那丫头,你便……” 次日一早,幼菫正在屋里看书,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大声嚷嚷,“堇丫头,赶紧出来迎接小爷!”
幼菫听到声音便笑了,整个程家除了程珂那小魔王还有谁敢这么嚣张?幼菫刚走出屋,便见程珂拉着一脸无奈的顾晋元已进了院子。 程珂长得已很高壮,带着几分憨气,幼菫躬身行了礼,还未开口说话,程珂便嘲笑起幼菫来,“哎呦,你这三年不见,竟学会行礼问安了!”
幼菫直起身子,白了程珂一眼,“我是要给晋元表哥行礼,关你何事?”
程珂三步并两步走到幼菫跟前,不悦道,“喂,我也是你表哥!”
幼菫撅着嘴哼了一声,“你何时有表哥的样子了。”
转身进了屋。 程珂跟在后面,抱怨着幼菫忘恩负义不念旧情,幼菫笑眯眯地就是不搭理他。 幼菫笑吟吟地给一脸冷淡端坐着的顾晋元斟茶,“表哥请用茶。”
顾晋元颔首致谢。 程珂不满地囔囔着,“哪有你这样待客的?小爷可是特意来看你的,一会就得回书院了!母亲非赶我们回去。”
幼菫也觉得差不多了,不再捉弄他,过去给他斟茶,“二表哥请用茶。”
程珂咧嘴笑道,“这还差不多。”
说着喝了口,“你这茶难也太难喝了,招待客人不能用点好茶?”
幼菫道,“这就是落玉轩最好的茶了,表哥嫌弃那就别喝了。”
这茶叶是陈茶了,大夫人也算细致到家了,面子上足足的,里子上处处算计。 “不嫌弃不嫌弃,丫头,我看你瘦了不少啊,若是在大街上我都不敢认你了,庵里不给你饭吃?”
程珂放下茶盏,上下端详着幼菫。 幼菫无语道,“站着说话不腰疼,让你天天白菜豆腐试试。”
程珂收了笑,看着幼菫沉默了一会,低声道,“你受苦了。我也没能去看一看你。”
幼菫又过去给他斟满茶,“也没事,都过去了,这不是回来了吗?”
这家伙心肠软,嘴上却一副嬉皮笑脸模样,估计整个程家就他最赤城了。 程珂忽然心里有些难受,也觉得难为情,站起来转悠着看起了屋里的布置,一边刻薄地点评着,又转悠去了书房,嘲笑幼菫居然设了书房装样子。幼菫不时不客气地回敬他几句,仿佛回到了幼时两人相爱相杀两小无猜的日子。 顾晋元见厅堂只剩下丫鬟,无奈跟着去了书房。看着二人默契的互动,顾晋元忽而有些羡慕程珂,以前只觉得他俩互相看不上,整日掐架,如今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的深厚情谊。 顾晋元不再看,把目光从幼菫身上移开,挪向别处,无意中看到书案上摊开着一本书,应是幼菫正在读的。顾晋元目力颇佳,那是一本《孙子算经》,书一旁是张纸,上面写写画画着些奇异的符号。顾晋元看不出那是些什么,不由往书案那边走了两步。 幼菫回头看到顾晋元,便走了过来。“都是我乱写的。”
那都是幼菫随时写的解题步骤,用的是阿拉伯数字,还有x,y等一些符号。 顾晋元道,“我看倒颇有章法,这些字符是何意?”
幼菫便也随手拿起鹅毛笔蘸了蘸墨,在纸上写了0到9的阿拉伯数字,又在其下对应上零到九的汉字,解释道,“我嫌数字写起来麻烦,便给他们编了对应的简易符号,能省很多力气。就像一千九百九十九,我便写作1999即可。我在庵里没有算盘,都要靠笔来计算,便想了这法子。”
顾晋元留意到幼菫用的是鹅毛写字,写得非常快,笔锋潇洒遒劲,倒像男子所写。 程珂凑过来讶然道,“丫头你还真看书啊?”
幼菫笑笑,“你还真以为我是装样子啊?”
继续道,“就像计算一百六十八与六十八相乘,用算盘需要计算一百六十八与六十相乘,再算一百六十八与八相乘,我用笔计算,便列竖式,原理其实是一样的,也是分别相乘,再相加。”
顾晋元被幼菫的解题思路吸引住了,“数字这样写的确简捷许多,这个计算方法也新奇,颇实用。”
幼菫灿然一笑,“我也这么觉得。”
在数学上幼菫特别好为人师,幼菫当初是想当数学老师的,可学校偏偏让她当了语文老师,于是她常常一时技痒在语文课上给学生们讲数学卷子,数学老师得了便宜还卖乖嫌她抢人饭碗。切! 顾晋元的心跳了一下。他向来冷淡,心也冷硬,别人的哭与笑都不曾让他有过半点情绪起伏。此时,他的心竟有了波动。 顾晋元指着那只鹅毛笔,“这个你用得熟练。”
幼菫递给他,“表哥试试。”
顾晋元却用着别扭,他们都是用惯了软笔的人,自然不会习惯这种硬笔。“不太习惯。这是鹅毛?”
幼菫愕然,她猛地想起来这鹅毛还是她从堇园拿过来的,应该就是当年老夫人让人送过来的……这种翅膀上的毛特别长和坚硬,用来做毽子不合适,便被剩下了。幼菫很尴尬,颇有些愧疚,这是在人家伤口上撒盐啊! 幼菫结结巴巴道,“那个……我刚反应过来,这个好像就是……就是当年表哥的那只鹅身上的……表哥对不起,我之前没往这方面想……” 顾晋元只是随口问了句,却是没想到竟是自己那只鹅身上的毛,他此时倒也没觉得气愤,见幼菫着急解释的样子,有些不忍心,轻声道,“无妨。”
幼菫把剩下的几根鹅毛都拿出来,递给顾晋元,“表哥你留着吧。”
顾晋元看着手中的鹅毛,都很长,修理的整整齐齐的,他从中取出一根,剩余的都交还幼菫,淡淡道,“这些你用吧。”
幼菫有些呆愣地接过鹅毛,他这是生气了呢还是没生气呢? 程瓒和书童一起搬了一箱子书过来,程瓒已是满头大汗,“堇表妹慢慢看,看完了我再给你搬些来。”
幼菫走上前笑道,“大表哥何必自己动手,我一次也看不完这么多。”
程瓒深深看着幼菫,“我这便要回书院了,怕是还得半个多月回来,你慢慢挑着看。”
“这些够我看好一阵子了,多谢表哥。”
幼菫蹲下身翻认真翻看着箱子里的书,程瓒不时柔声解释几句,看得出来挑这些书是用了心思的。 顾晋元还站在书案那边,冷眼看着程瓒的的深情款款,眼神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