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从大理寺探监而回的南宫令。陶罐安然无恙,沐长风的后背却是火辣辣地疼。南宫令见沐长风抿着嘴,扶着腰,表情有些扭曲,便问:“受伤了?”
沐长风对着他一伸手,保持一个安全距离。堂堂殿前司虞候,出门不小心被马车撞了,说出去,好像不是很光彩。所以最好,不要让人看清自己狼狈的样子。背部,真的很疼呢,就像被火烧过了一样,他的额头已经渗出了一些汗来,紧咬着牙齿来缓解疼痛。那只伸出去保持距离的手,翻了一下手掌,手心朝上,示意对方可以将陶罐放在他的手心上。南宫令轻轻一笑,明白沐长风的意思,将陶罐还给了他。“我看你,应该是被刚才的马车伤着了,去看一下郎中吧。”
他丢下这句话,便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径自离去。南宫令对于眼前这个换了一身装束的沐长风,怎会不认识?从大慈山那晚起,他们就有了交集,那几支冷箭便是他放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沐长风抓住朱通等人。然后是钱塘江边、临安府殓房、小樊楼。不过由于南宫令之前不是躲在暗处就是蒙着脸,沐长风并未看清他的模样,因此即便此时正面相遇,也没有被识破。沐长风只是觉得对方好像是有些眼熟,尤其是那双冷眸,但一时半会儿也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毕竟做为殿前司虞候,在工作当中见过的人太多了,谁知道谁是谁呢?他嘶嘶嘶地吸着气,缓缓地直起腰来,看来回去真的需要请郎中来看看了,指不定后背被蹭掉了一层皮。一边,那位被惊吓住的书生,怀抱着字画,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地看着沐长风,目送着沐长风缓缓地离开。他很想告诉这位倒霉的人,后背的衣服破了!飞驰的马车穿过整条清河坊,拐了个弯上了御街。朱通和小结巴看着疾驰而过的马车,二人畏畏缩缩地贴着墙根,与方才跟贩鸡的老叟耍无赖的嚣张气焰截然相反。“大……大哥,会不……会,官……官府,得……得到了,什么……什么消息,要……要来……来,抓我们。”
小结巴躲在朱通身后,只露出两只眼睛,紧张地看着马车远去的方向。“抓什么抓。没听见是兵部有急事吗?兵部有急事,那说明,八成要打仗了。”
朱通话虽说得寻常,但心底却也不免紧张和不安起来。打仗,并不是一件好事。小时候,对于黄天荡的记忆,漫天的大火,鬼哭狼嚎的嘶吼声,血丝糊拉的尸体……总之,挺恐怖的。他抱紧了鸡笼,就像一只老母鸡死死地护住它的幼崽一样。那辆撞了沐长风的马车,一路疾驰,在皇宫外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一个人,急急忙忙地奔向皇宫。乾道元年春,湖南地区以李金、黄谷为首的匪盗,对百姓进行烧杀抢掠,攻破了很多县城。原本休沐中的兵部官员们,得知消息后,赶紧从西湖画舫中出来,直奔皇宫内苑去面圣。沐长风好不容易挪回家中,前脚刚踏进家门,后脚就看到他爹沐崇义一边套着官服,一边扶着官帽,急匆匆往外走。“爹,你去哪儿啊?”
“宫里有点事。”
沐崇义往外走着,斜眼就看到了沐长风擦破的衣服,“你小子,在外头打架啦?”
“没有。”
“没有你衣服怎么破了?我告诉你啊,打架只许赢,不许输,不然别说你是我儿子!”
沐崇义说完,大步流星地出了府,那雄赳赳气昂昂地架势,不愧是归德大将军。沐长风才不会告诉他爹真相,他摸了摸后背,果然摸到了好几个被撕裂的长条形破洞。乖乖,这衣服是新做的啊,废了。午后,光线渐收,乌云开始密布,似乎预示着要下雨了。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油味,沐长风脱了衣服趴在榻上,他的背部刚上了药,整个背已经开始肿起来了。此时他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南宫令的脸来:这个男人,让人过目不忘啊!他的面部轮廓柔和,五官精致,柔美中不失阳刚;双眉修长,两眼深邃,眉眼间略带着几分冷峻和阴郁;高高的鼻梁线条分明,微微上扬的嘴角透露出一丝傲气。身材挺拔,身手敏捷,气宇不凡。一出手给人一种讯号,不可与之为敌啊。所以他到底是谁?沐长风双手交叠枕着下巴,南宫令的形象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长得这么俊秀,身手也不错的样子……之前在临安城怎么就没见过这号人物呢?难道是个外乡人……”之前在宋小妹家吃得很饱,现在一躺下,就有些困意了,尤其在下雨前低气压的作用下。沐长风趴在榻上,渐渐睡意朦胧起来。刚要合上眼,就被人在背上狠狠拍了一掌,那声响,清脆响亮,那感触——艾玛——疼呢!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喊叫,冲破云霄,一时间惊起一群飞鸟!“表兄,原来你在这儿趴着啊。我到处找,找不到你!”
表个头!找个球!但凡沐长风现在能翻身,他一定将这个拍背的家伙按在地上狂揍一顿。这人是谁,是他那个冤种表弟徐朔。徐朔,刑部侍郎徐知进的儿子,其母陈素馨是沐长风的小姨。因为陈氏夫人坚决不想生二胎,因此徐家对这宝贝宠上了天。尤其是徐老夫人,就是徐朔的奶奶,徐朔要星星,就给他摘星星,徐朔要月亮,就给他捞月亮,因此这娃从小虎到大。刚才那一掌,属实没轻没重,差点要了沐长风的命!“你打我做什么,嫌我的命太长吗。没看到我的背受伤了,涂了药啊!”
沐长风艰难地仰起头,往一边看,视线努力去抓徐朔的身影。徐朔屁颠颠地挪到沐长风眼前,蹲下身来,将手底板上的药油擦在褥子上,然后一脸嬉皮笑脸地看着沐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