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欧跪在地上磕头。曹迁看了他一眼,这老狱卒身形瘦小,皮肤黝黑,看上去约摸五十多岁的样子,心中暗道:“这大理寺监狱,就这么个小老头在看管?万一出个状况,如何应付。”
于是问那老欧:“这狱中只你一人在?其他人呢?”
老欧回答:“回大人,其他人都、都回家过节去了。今日是小人当值。”
曹迁面色一沉,好嘛,怪不得大理寺办事时常不靠谱,都这么工作的吗?年轻人休假,让老者工作?“太不像话了!大理寺都干什么吃的,必须严惩!”
曹迁来了脾气,正欲发火,就有随行人员小声咳嗽了几声,悄悄附耳曹迁:“大人,这几日其实……都是休沐日……”是的,在南宋清明节也是放假的,并且一放就是五天。清明期间,不光要祭祖扫墓,更有踏青郊游。据《梦粱录》记载:“官员士庶,俱出郊省坟,以尽思时之敬。”
曹迁是个工作狂,时常忘了日期和时间。所以当他看到老欧一个人在上班,就以为其他人翘班去了。他转头看了看那位官员,那官员尬笑着点点头:“是清明五休啊。”
哦,清明节了啊。曹迁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好久没回家了,清明前夕本应该与夫人一起准备祭祖扫墓的事,现在却天天在御史台里。把御史台当家,把家当了客栈。心里忽然间,有了些愧疚感,有些对不起他的那位夫人。但谁让他是名御史中丞呢,御史中丞是御史台的首席官员,公务繁忙自不必说,大小事务他都还要亲自过问。这次来大理寺监狱,也是抽了个空暇来的,就想亲自问问谢源一些案情的细节。他叫老欧起来,带他去见谢源,他有话要问他。谢源靠着墙体,闭目养神。方才南宫令与他的对话,他细细地盘着,他对这个年轻人并不信任,即便对方拿出了女儿的发簪。他觉得这个人是有别的目的的。“谢大人呢,御史中丞曹大人来了!”
老欧边说边将牢门打开。闭目中的谢源一听到曹迁来了,精神为之一振。他睁开眼睛,只见一个身着紫色官服,身材微胖,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在牢房外看着他。没错,紫色袍子,三品至以上官员才能穿的官服!谢源连忙匍匐在地,口呼冤枉,对着曹迁连连磕头。谢源的官职为户部员外郎,位列朝班末尾。平日里在朝堂之上,说白了等同于一个旁听生。多是前排的几位大臣在御前慷慨陈词,激烈讨论。曹迁在朝堂上的一言一行,他是见识过的。那叫一个舌战群儒,逮谁骂谁,全程黑着脸。总之,谁有把柄落在曹迁手上,那就准备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骂得体无完肤。脸皮厚的面红脖子粗,抵死反击;脸皮薄的只能低头挨训,玻璃心咔咔碎一地。其实御使台,按照现在的话来说等同于检察院,那么御史台的官员们,就相当于检察院的检察官们。在宋代,皇帝给予了御使更多的骂人和找茬的权力,他们的职责主要负责监察百官、风闻奏事、肃正纲纪。不过就风闻奏事这一样权力,就会被那些文武官员们所忌惮。因为只要有啥风吹草动的信息进了御使们的耳朵里,那么这些御使们就会去弹劾,不管你的官有多大,是文官还是武官。有时候发狠起来,连皇帝都敢骂。宋朝,自赵匡胤开国以来,对文官和文人的态度一向很友好。在“不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的皇室祖训下,宋代的皇帝们可以说,对御史言官们开了vip通道,让他们有话就说,说个痛快。当御史如果想明哲保身和稀泥,那不行,朝廷规定每月都必须打卡骂人,骂得没有达标,还会被扣俸禄,屡次不达标的,就会被降级或者革职……呃,这官职,还得是口才好的人才能胜任啊!不过这位御史中丞曹大人,不能说口才很好,只能说做事有条理,喷人必须摆证据,有理有据,才能以德服人。“大人,我是被冤枉的……”自从深陷茶船走私案后,谢源一直都在思考一些问题。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却祸从天降,被诬陷成罪。会不会自己得罪了什么人,又会不会自己成了别人替罪羊呢?曹迁刚正不阿,为人正直,与大理寺那些不分青红皂白,只知道用刑的人相比,简直就是他目前唯一的希望了。于是谢源缓和了一下情绪,说起了一些事情。一个月前,跟往常一样。谢源例行核对了从运河那报上来的茶担数目和重量,这趟河运是从临安出发前往江陵的。所有的步骤按照程序走,并没有什么问题。问题,则出现在了几天后。那一天,谢源在户部当值,收到了江陵府递交上来的茶政报表,却发现这份报表与几日前临安的报表对不上。谢源再三查看,从两份报表的日期上看,应该是同一批船,同一批货运。于是隔天他将此事汇报给了户部侍郎刘士忠。刘士忠表示会进一步去核实一下。可是几天过去了,这事似乎没有下文了。谢源一直惦记着这事,因为茶政报表如果出现纰漏,那这个责任挺大的。因此他隔三差五就会去问一下刘士忠核实的情况。不过刘士忠每次都说“在核实”,或者说“快核实清楚了”,来打发谢源的追问。有次被问烦了,就对谢源说:“这报表你这么上心干什么?户部就没其他的事了?”
谢源无奈,只得耐心等待。“两份报表数目有何不对,是多了还是少了?”
曹迁听完谢源的叙述,便问道。“去时一百八十二石,回报的数目却只有一百七十五石。少了七石。”
谢源回道。根据谢源的陈述,也就是说,从临安出发的时候,上船为18200斤,到了江陵之后,卸船时,变成了17500斤。一共少700斤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