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姐姐带我逃到了祭林,彼时祭林已是阿姐的地盘。我们姐妹俩被阿姐身边的侍女仙乐引着登上一艘画舫,阿姐醉了,两颊微微泛红,却不言不语的只是不停的舞啊舞,直到姐姐冲上前狠狠推了她一把,她跌坐在红毯上,眯细着狭长的眼上下打量姐姐半晌,才咯咯笑起来,说:“小姑娘看似柔弱,力气倒蛮大嘛!”
声音魅惑人心。姐姐不理她,冷冷的抿着唇坐到一边的椅子上,再把我抱到她膝上,不客气的拿过桌上的一碟小点递给我吃。阿姐眸光一闪,敛了笑,起身向我们走过来,这回我在她的声音里听出了认真的意味:“外面的事我不想关心,你们即来了,便安心住着,不必忧虑其他。”
“虽说醉话不能信,但我们姐妹的性命安危都在你手里了。”
姐姐说话的语气让我觉得陌生极了,她在这场变故中一夕成长,“我们相信爹娘,而爹娘相信你能保护我和妹妹。”
幼小的我仿佛感觉得到她的坚韧与冷静后面不住颤栗的内心。我努力往她的怀里蹭了蹭,使劲的抱住她,我忘了当时如此的意图,是想安慰她不要担心,还是只单纯的觉得姐姐的怀抱很温暖……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时的姐姐的心比我想象的,要强大得多。“小可爱,你叫什么?”
阿姐蹲下来,又恢复了方才的慵懒与漫不经心的样子,巧笑着伸出葱白似的手左右开弓捏了捏我的脸,“乖,叫阿姐~”“呜……”我扁扁嘴瞪大眼睛望着阿姐逗小动物的神情,“哇”的哭了出来,吓坏了阿姐。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阿姐都不敢离我太近,她仿佛认为像我这么小的孩子是种恐怖的生物,不哭不闹的时候像精致的瓷娃娃分外惹人喜爱,但一旦心情不好哭闹起来,那撕心裂肺的嗷嚎简直就教人肝肠寸断唯恐避之不及。当然,姐姐对于我当时的卖力表现很是满意--只有我和她知道,当时她掐我屁股用了多大的力气。但是这种丢人的事情,打死我也不能说出去。就让小孩子很恐怖的观念一直停留在可怜的阿姐脑海里吧,反正也没什么坏处。当然当然,我的小屁屁当时真的很疼很疼。【八百年后地点:祭林】“我们不会在这个地方生活一辈子,只要天后死了,就用不着我们做药引了--到那时我们便自由了。”
姐姐说这些话时目光中充满着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好像是渴望,又好像是绝望。几百年的时间于妖来说也不过是指间沙砾,哗啦啦一下子便过去了,快得教人来不及回顾,更无暇追忆什么。--彼时我们还都是妖,恰恰活过千年。“颜儿,你长大了,姐姐要离开了。”
“姐姐要去哪儿?”
“……”她一下一下为我梳理着长长的发,很久很久才回答,久到我快要睡着了,久到祭林里寂静得只剩下树叶沙沙轻响,夜莺歌喉婉转,我听到姐姐的轻叹,我不安地扯着她的衣袖,有些难过的听到她说“不知道。”
“那……你要去做什么?”
我迷迷糊糊的被姐姐牵着回画舫,梦游一样闭上眼行走。“颜儿,你想要自由么?”
她答非所问,牵着我手的手指因激动而微微用力,她的手很温暖,温暖总是让人安心而松懈,我也不例外,于是姐姐听到的,也只是我半睡半醒间梦呓似的一声“哼”,其实那是我很想问一问,自由是什么,为什么那么多人求而不得,又有许多人为了钱财名利爱恨情仇那些虚浮飘渺的东西而弃之如敝履。“你想爹娘么?”
“哼”“姐姐走了,你会不会想姐姐?”
“哼”“颜儿,”姐姐的声音像是从天上飘来的,我歪倒在她背上,听到那遥远的声音带着别离的伤悲浅浅的,由我耳,入我心--“哪怕是困兽之斗,哪怕穷兵黩武,也是有一份胜算的不是?”
“……”回答她的,是悄悄然的夜,是祭林无数棵幽光微泛的落玉树上纷纷扬扬飘洒的落玉花。据说,落玉花开时许愿皆可成真。姐姐对着千年只开一次的落玉花许了什么愿,我不知道,只依稀记得她虔诚跪拜时她安详而满怀期望的神情,如同看到了我们的未来--拥有了一双可以飞翔的翅膀。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云天万里,心安之处便可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