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往安庆来回很快。 安庆那边很快就递了信儿回来,叶安平没在安庆,说是外出查看药材去了。 跟着安庆府的信儿一起送过来的,还有豫章城递过来的信儿,信是尉四太太写来的:滕王阁接近竣工,文章也评的差不多了,问李桑柔是不是去一趟豫章城。 李桑柔接到信,仔细盘算了一会儿,叶安平一时半会来不了,乌先生说是有事在外面,一时半会也来不了,孟娘子这边造声势,已经商量好了,余下的事,有她不多没她不少,扬州的大事,都在一两个月之后,嗯,可以去一趟豫章城。 正好,把她那两间船厂收回来,那两间船厂,全在洪州。 李桑柔叫进孟彦清,说了最近的安排,吩咐他问一问诸人,谁想跟去豫章城看热闹,谁想留在这里继续歇着,谁想回一趟建乐城,或是去别的地方,都随意。 孟彦清很快就拎着几张纸回来。 大部分都要跟去豫章城看热闹。 豫章城这场热闹,可是大热闹,百年不遇,不能不看。 孟彦清先感慨了句,他们这帮老爷们,越来越爱看热闹,接着指着其余十来个人,一一解释: 这个是要回一趟老家,母亲忌日快到了,悄悄去给父母上个坟,这个要去悄悄看一眼家里,这个月底,小儿子娶亲…… 李桑柔在这十来个人中,没看到卫福,问道:“卫福呢?不回一趟建乐城?”
“我问他了,他说等过年的时候,跟大伙儿一起回去。”
孟彦清的话顿了顿,“上一趟,咱们从睦州回去,冲过饶州城,回到大营,大家伙儿都累极了,都是沾枕头就睡着了,我也是,就要睡着了,老董警醒,眼一扫说卫福呢? “我出来一看,卫福正坐在帐蓬门口,仰着头看星星。 “我问他怎么了,他说兴奋的睡不着,坐一会儿再回去睡觉,我就陪他坐了一会儿。 “他就,念叨了好几遍,说从前没跟出来,错过了多少这样的差使,遗憾的不得了。 “唉,卫福一直都是个心野的。”
李桑柔凝神听着,片刻,低低嗯了一声。 隔一天,李桑柔等人就离开扬州,赶往豫章城。 到江州城换船,逆流而上,很快就到了豫章城码头。 她们那座宅子里,从院门口到各间屋,角角落落都干干净净,厨房里锅碗干净清爽,各间屋里的被褥象是刚刚晒过洗过,松软干净。 大常稀奇极了。 他们走了快一年了,当时走的时候,又是急急匆匆,紧赶着走的,豫章这地方,潮气又大,照他多年来的经验,他已经做好了一进门就是扑鼻的霉味儿,到处都是蛛网,铁锅锈坏,筷子长毛,被褥霉烂,大约也就上百只粗瓷大碗多煮几遍,还能用用。 眼前这份清爽干净,他可是万万没有想到! “这是?谁?”
大常大步流星,一边推开十来间屋,站在廊下,瞪眼惊愕。 “张管事一直在豫章城呢。”
李桑柔嘿了一声。 “就是啊!我张婶子一直在呢!”
大头伸头接了句,颇为骄傲。 大常查看过一遍,笑容怎么屏也屏不住。 大头他张婶子是真好,家里这样,省事儿这一件不算,他们人多,不怕干活。 什么都不用买这一条,真好,省多少钱呢! 他们的衣食住行,老大样样要好的,被子要丝棉被,褥子要厚褥子,炭盆要红铜的,都贵得很! 大常和孟彦清忙着买菜买米买油,李桑柔出了院门,直奔府衙后宅。 骆帅司单身一人赴任,自从尉四奶奶她们过来,骆帅司就搬到前衙两间偏房暂住,把后宅让出来,给尉四奶奶她们日常起居,以及每天看文写评用。 李桑柔到府衙侧门,守门的婆子听说是建乐城过来的,急忙进去禀报。 片刻功夫,尉四奶奶身边的管事婆子急急出来,看到李桑柔,离了十来步,就赶紧曲膝见礼,“我们奶奶说,只怕是大当家来了,果然是,大当家快请进!”
守门婆子一脸惊愕的看着毕恭毕敬的管事婆子,再看看衣裳打扮比她还不如的李桑柔,直看到管事婆子带着李桑柔转过了屋角,才收回目光,连声啧啧。 唉哟!真是啥事儿都有噢! 一进尉四奶奶等人看文的偏院,管事婆子就扬声道:“四奶奶,真是大当家来了。”
上房屋里,尉四奶奶,尉静明,符婉娘,刘蕊四人忙急步迎出来。 李桑柔在台阶下站住,将四个人挨个打量了一遍,一边笑,一边拱手,一一见礼。 “辛苦大家了。”
“不敢当,该我们谢大当家。”
尉静明精神极好,接话笑道。 “大当家送了我们一场大功劳呢。”
尉四太太下了台阶,欠身往里让李桑柔。 李桑柔进了屋,转身看着四周。 五间上房的隔断全部移走了,北面用厚宽的木板拼起来,架起长案,从东墙一直伸到西墙,靠着东西墙,各自打横放着一张长案。 北边的长木板上,摆满了一摞摞的墨纸,东西墙的长案上,摆着笔墨纸砚,案前各放着两张扶手椅。 屋子正中,放着张宽大茶案,周围放着四把椅子。 小丫头已经再搬了张椅子进来,清洗茶台,准备重新沏茶。 “真是辛苦你们了。”
李桑柔看过一圈,再次致谢。 “真不辛苦。”
符婉娘抿嘴笑道。 “开心得很。阿瑶和鹂姐,可羡慕我们了。”
刘蕊脸色微红。 “钱三奶奶就在鄂州城,过来极便当,她来过四五回了,回回来了都不想走。”
尉四奶奶坐下,从丫头手里接过茶针,撬着茶,连说带笑。 “那就好。”
李桑柔坐到尉四奶奶对面,示意符婉娘等人也坐。 “有好文章吗?”
李桑柔问了句。 “有,还不少呢,正正经经的好文章。”
尉四奶奶笑起来。 到现在为止,晚报上最热闹的,还是滕王阁文章评选这件事儿。 “那就好。”
李桑柔舒了口气,随即笑道:“你们没开个盘口赌一赌,哪一篇文章会胜出么?”
符婉娘瞪大了眼,刘蕊看着李桑柔,连连眨眼,尉静明噗一声笑出来,尉四奶奶先是一怔,随即失笑,“大当家可真是!”
“来不及了。”
李桑柔遗憾的啧了一声。 “我们印书卖,已经挣了不少银子了。”
符婉娘笑的忍不住。 “一两银子一本,能挣什么钱?能花一两银子买书的,也就能花十两,你们该定到十两一本,然后呢,这印书没那么快是不是,十两银子的,两个月拿到书,要是肯加十两银子的加急费,一个月就给他。”
李桑柔接着道。 “大当家太能算计了!”
尉四奶奶简直是一声惊呼,随即道:“印书的事,不能这样,哪能这样!”
“一两银子一本,我阿娘写了信来,还嫌贵呢,说只要他肯读,送给他都行,不必收银子。”
符婉娘一边说一边笑。 “书这东西,不光书,别的也是,没花银子没花功夫,他就不会珍惜,那个什么,书非借不能读也,书非重金买,不能珍惜也。 “真要仨钱俩钱就能买本书,甚至白送,那这书,就不是书了,不知道多少人家,干脆放到茅房当草纸用了。 “但凡轻而易举,或是白送到手里的东西,就不用有人珍惜。”
李桑柔不客气道。 符婉娘怔了怔,慢慢敛了笑容。 刘蕊连连点头,“真是这样!太学里,那些点心茶水都是公中供应的,那些太学生,拿一块点心,咬一口就扔了,还有的,就吃个芯儿,把外面全剥了扔了。 “我翁翁回回说起来,都气的什么似的。”
尉四奶奶呆了呆,肃容欠身,“受教了。”
尉静明唉了一声,“人哪!”
“人之常情。”
李桑柔笑道。 “那几首诗?”
符婉娘看向尉四奶奶,轻声说了句。 李桑柔看向尉四奶奶。 “拿来给大当家瞧瞧。”
尉四奶奶忙笑道。 “我去拿!”
刘蕊忙站起来道。 “是这么回事,”尉四奶奶看着李桑柔笑道。“最早一回,是六月初那个十天,有一首诗,灵气逼人,却不够工整,一看就是初学作诗,却极有灵性的,黄祭酒极是赞赏,说是难得的璞玉,可这首诗却没有落款。 “黄祭酒托骆帅司寻找,可这往哪儿找去? “谁知道,七月初,又得了一首,一看字就知道和上次是一个人。 “这一回这首诗,情感充沛,极其哀伤,肯定不是孩子的情感,还是没有落款,没找到人。 “这一个十天,写诗的人,又写了一首,,还是没有落款。”
刘蕊将三首诗递给李桑柔。 李桑柔翻翻看了,和尉四奶奶笑道:“我看不出什么灵气情感,你们说说。”
“这份空灵里透着柔弱绝望,更像是女子。”
符婉娘掂起一张,看了看,叹了口气。 “大约是自己学的,格制上浮面不错,可是要讲解了才能知道的地方,就两处,全错了。”
尉静明笑道。 “大约没读过什么书,一个典都没用,这一首,这里,用上李广难封的典,锦上添花,若是知道,不会不用。”
刘蕊指着其中一首道。 “我们几个人都觉得,写诗的这个人,应该是贫家女孩子,肯定就在滕王阁附近。”
尉四奶奶笑道。 “那你们是什么意思?”
李桑柔直截了当问道。 “大当家能不能把她找出来?我们想帮帮她,送她去念书什么的。”
尉静明笑道。 “好。”
李桑柔爽快答应,“最后这一个十天的点评,还没贴出去是吧?什么时候贴?”
“明天一早。”
尉四奶奶忙答道。 “那明后天就能知道了。”
李桑柔笑道。 ……………………………… 李桑柔回到住处,张管事和宫小乙已经等着了。 张管事没什么变化,宫小乙略微胖了一点点,精气神极好,大约是因为有了点儿气势,人也显得高大了一点点。 李桑柔上上下下打量着宫小乙,笑问道:“成亲了?”
“是,托大当家的福。”
宫小乙长揖到底。 这句托福,诚心实意,全是托了大当家的福。 “他大舅掌着眼给他挑的媳妇儿,木作行伍行老的大孙女,识字,个子高,人也壮实。订亲的时候我去了,成亲的时候我也去了,挺好。”
张掌柜笑道。 “大舅说我个子矮,说得挑个高个儿的媳妇,大舅说爹挫挫一下,娘挫挫一窝。”
宫小乙摸了摸自己的头。 他媳妇比他高一头。 “这话在理儿。”
李桑柔失笑,“滕王阁修得差不多了?”
“已经完工了,就差些花花草草,贾先生看着人栽种呢,还有最后一遍油漆。”
张管事笑道。 “滕王阁完工之后,我在洪州这里,就没什么可修可建的了,不过,我在扬州,有很多宅子,还有座寺院,一座义学,大约还会有别的。 扬州那边有位周先生,制度房舍的本事极好,但他不会算工量,你到扬州去帮帮忙怎么样?”
李桑柔看向宫小乙问道。 “好!”
宫小乙立刻点头,“张婶子跟我说过,以后,我就跟着大当家,大当家让我到哪儿干活,我就到哪儿去!”
“那行,把你老娘你媳妇你妹妹都带上,到扬州挑间宅子,扬州那边,只怕要修上三年五年,十年八年的,还有,贾文道也跟你一起走。”
李桑柔笑道。 “啊?老贾他,他?”
后面的话,宫小乙没敢问出来。 难道真要困着老贾当够一千天的奴儿啊? “嗯,他把自己典了一千天,少一天也不行! “你把他带过去就行,到扬州之后,另有人看着他。”
李桑柔哼了一声。 宫小乙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吱声。 “滕王阁的事儿,多谢你。等这边清结,我这边就没什么事儿了,该怎么样,你自己作主,或是听你家大娘子的。”
李桑柔再看向张管事笑道。 “大娘子递了信儿过来,多谢大当家了。”
张管事站起来,深曲膝下去,郑重致谢。 “不必客气,这是我欠你家大娘子的。”
“大娘子说洪州两家船厂,归到了大当家这里,大娘子吩咐,要是大当家用得着,让我帮着大当家收拢收拢船厂。”
张管事笑道。 “不用了,你出面,于你家大娘子不好。你家大娘子那里忙得很,极缺人手,你回去给她帮忙吧。”
李桑柔笑道。 “是,要是这样,到时候,我跟小乙一起过去扬州吧。”
张管事爽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