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叭”的一声,叶珏秋手无意识的一使劲,花朵猝然被从中拔断。
他还没来得及心疼花,就听到商时序继续道:“我想……我应该还挺会养你的。”叶珏秋莫名的脸颊烧红,他几乎都不敢用手去碰自己的脸,怕被自己烫到。 再开口说话的时候,都带着些磕巴:“为、为什么?”
“因为……”商时序想了会儿,才缓缓开口,“我家新来了一只小金毛,我不怎么会养,你要不要来帮帮我?”
商时序说话向来干脆利落,或许大多数时候是在下达命令,于是常以陈述句结束,少有询问,就愈发显得冷淡。 可现在他几乎是以一种轻松的话术来试图让这个话题不那么严肃,以免给对方带来压力。 若是熟悉的人在身边,甚至能从他的话语中品出一点哄意。 “……”叶珏秋沉默了会儿,“你是在开玩笑吗?”
商时序仰着的脖子轻轻动了下,却道:“你确定我们现在要这样说话?”
叶珏秋脸上还是红的,但已经渐渐地冷静了下来:“那、那你等我会儿,我现在下去。”
说完他转身进入了室内。 商时序没有等很久,就看到人圾着拖鞋小跑下来,手里还抓着不小心拔断的花。 刚刚隔着点距离还没有什么,现在两人面对面的站到一起,那点儿不好意思又卷土重来。 商时序的表情很平静,就好像他说的结婚不算什么大事。 于是叶珏秋有些不安的情绪也渐渐抚平。 空气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商时序这才回答刚刚叶珏秋在阳台上问的问题:“不是在开玩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叶珏秋也从对方说结婚带来的冲击中回过神来,他很快意识到就算对方说结婚,那也只是一个换了人选的婚约。 是联姻。 而商时序的考虑是不掺杂任何私心的。 想清楚了后,叶珏秋心底的那最后一丝不自在也消失殆尽。 不远处的雕花红缸里蓄满了水,栀子花在水的表层沉沉浮浮晃动,晚风中尽是栀子花香。 叶珏秋随意将手上不小心拔断的花朵抛进了红缸中,簇拥的白色花朵中多了一点红,明艳夺目。 商时序看了一眼那花,然后看向身边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叶珏秋: “要聊聊吗?”
叶珏秋轻轻“嗯”了一声:“找个地方坐吧。”
说着,他转身带着商时序绕了几个弯,来到了自己常待的小院。 地面上铺就着错落有致排列在一起的青石板,周遭围绕着各式各样的绿植,就连不远处的屋子外墙也爬满了绿叶。 周围有流动的活水,发出轻微的水流声。 两只竹藤编织的椅子放在玻璃矮桌的两旁,造型宽大呈现出一个能让人半倚的弧度。 “坐吧。”
商时序看了看周遭的环境,周围的光线恰好,没有特地安装灯带。 院子一旁的屋檐四角挂着澄黄色的暖灯,两人的腿边摆放着两只金属丝灯笼造型的摆件,里面的灯盏明亮。 这种氛围很舒服,让人的紧绷的神经都下意识的放松了些,很适合聊天。 佣人刚刚在桌面放上了壶茶,叶珏秋倒了一杯推到商时序的手边。 “龙眼百合茶,可以安神,晚上少喝点没关系。”
“谢谢。”
空气一时安静了下来,就在叶珏秋在思索怎么再提及刚刚的话题时,还是商时序先开了口。 “对于我刚刚的提议,你是怎么想的?”
叶珏秋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捧着的瓷杯,思索了下: “你刚刚说的股份交还、资源置换等东西,都是可商量的,无非就是商讨的时间长一点,解除婚约确实会带来一定程度的损失,但不会太多,对我们来说,联姻只是锦上添花,就算没有,其实也不会有很大的影响。”
叶珏秋的回答很谨慎,既然对方说的是联姻,那么就涉及到一定的利益关系。 他不敢随便应下什么承诺,现在他和商礼的事情还在商讨中,还没定下来无非是叶竑和商鲲没谈妥。 这种关键时刻,就算骨子里对这人的依赖和信任还在,可理智上告诉他,不能随便拖外公的后腿。 想到这里,叶珏秋委婉开口: “如果和商礼的婚约没办法解除的话,刚刚那个提议确实很好。”
在已经决定解除后,他为什么又要跳入另一段联姻呢? 商时序听懂了他的意思,垂下眼睑喝了一口茶。 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突然笑了下。 笑得有些不明显,只是眼角眉梢轻轻动了动。 他开口叫人:“秋秋。”
叶珏秋突然被叫到小名,整个人一愣,随即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谈判技巧运用得有些生硬。”
商时序放在桌面上的手随意曲起敲了敲,“你在刻意模糊重点。”
叶珏秋的心脏随着那两声轻敲的声音重重跳动了两下。 他不由得想到以前伏在案前写字的时候,一片安静中,身旁的少年突然敲了敲桌子: “秋秋,谁教你‘口’字是一笔写成的?”
叶珏秋:“……” 一些不好的记忆涌了上来。 商时序偏头看向他:“在底牌已经暴露的情况下,生硬的转移重点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叶珏秋不说话,他确实在刻意转移话题。 他们都知道,刚刚商时序所说的那些利益关系反而是这桩联姻中最无足轻重的东西。 “现在给你点时间考虑下,要不要继续听我接下来的话?”
夜色中,商时序的声音显得有些低。
毕竟有些事叶竑之前没有告诉叶珏秋,那就是不想他知道。 可如果叶珏秋愿意做象牙塔中的小王子,他自然不会插手过多。 叶珏秋的声音闷闷的:“你接着说吧。”商时序的神情微不可察的松了两分,再开口时嗓音也温沉了些: “叶老先生这一脉是嫡系,直系亲属中也只有一个你,可是对整个叶家来说,旁系人员众多、事情盘根错节,看似水清见底,却不见得比其他的家族糟心事少。”
“你今天无意中才窥得一两分,无非是之前你外公严防死守,没有让那些龌龊事打扰到你。”
其实今天下午听到叶竑打电话的时候,叶珏秋就猜到了几分。 只是以往叶竑藏得太好,但一旦露个小口子,叶珏秋就能抽丝剥茧,很多事情就想通了。 “你外公年岁大了,他的一切自然都是留给你,他知道你对那些不感兴趣,所以请了职业经理人打理产业,还有一些心腹留给你。”
“这不代表着你就能高枕无忧,叶家其他想争的人多的是,更甚者不择手段,再加上人心易变。”
说到这里,叶珏秋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侧头看向商时序: “有人背叛了我外公?”
商时序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你外公已经处理好了。”
以商时序的手段,叶珏秋丝毫不惊讶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叶珏秋也懂他的意思,这次处理好了,可事情有一就有二,谁又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何况那些人信服的是外公,却未必听他的。 “再加上叶家旁系也不尽是些酒囊饭袋,也出了些有野心的能人,就算你外公再与人为善,也树过一些敌,一旦你单下来,那些人就会吞了你。”
“看,你的底牌没了,你才是更需要联姻的人。”
拥有的过多,引来别人的觊觎,却可能无法保护好。 商时序的声音轻飘飘的,说完这句话后就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带着掌握一切的游刃有余。 叶珏秋抿了一下唇,他感觉对方仿佛有点在逗他,等着他的反应。 他也没急,思绪在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弯,一点点理清,然后才缓缓开口道:“你太聪明了。”
商时序听到这句话愣了下,然后笑了声。 这当然不会是一句纯粹的夸奖。 叶竑想得深远,若说小时候叶珏秋和商礼的婚约还无足轻重,只要叶珏秋不想,叶竑就能考虑解除。 那么随着年岁的增长以及叶珏秋性格的形成,叶竑渐渐觉得和商礼的婚约再好不过。 商家是北市的数一数二的家族,这个背景就会是叶珏秋外界天然的保护。 再退一步,凭借张潇涵和叶滢的关系,都会护他几分。 与此同时,商家主要权势集中在商时序的身上,商礼就是个无实权的纨绔草包,就算和他结婚,叶珏秋怎么也不会被商礼算计进去。 他们这样的家庭谈爱情太奢侈,除去爱情,商礼的蠢大概是叶竑最满意的地方了。 若是抛弃爱情,能让叶珏秋平安健康的富庶过一生,叶竑觉得很划算。 可商时序不同,这个人就是叶竑也要忌惮几分的。 虽然和商礼结婚也有可能被商家其他人算计,但若是和商时序结婚,那么他们之间的合法伴侣关系会让风险率直线上升。 商时序太聪明了,叶竑不会轻易同意。 所以刚刚叶珏秋说的,他们都懂是什么意思,也都知道对方懂,无需多言。 不知道什么时候,棉花偷偷溜了出来找到了叶珏秋,正围着他的腿边“喵喵”叫着打转,蓬松的尾巴绕了小腿一圈。 叶珏秋干脆将它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 商时序的心情意外的不错,他问道: “如果不联姻的话,你的想法是什么?”
叶珏秋从手指轻轻梳着棉花的毛:“我可以学,我很聪明。”
无论是所谓的心腹还是联姻,没有什么是比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更让人放心。 以前他什么都不知道,外公任由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于是也任性的过了20年。 外公辛苦为他筹谋那么多,他也该懂事些。 半天没有听到身边商时序的声音,叶珏秋抬头看向他,却发现对方正下垂眼睑看着自己。 或许是眼睫纤长漆黑,这个角度看人的时候竟显得格外温和。 商时序:“想要学会一些东西,是需要一跤跤摔倒依靠教训获得的。”
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中,基础知识叶珏秋都懂。 但有些东西书面上学不到,对方缺的无非是手段和阅历,而这些难以一蹴而就。 叶珏秋问道:“比如?”
“比如。”
商时序顿了下,“刚刚若是一次正式的谈判,你已经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在谈判中,威逼利诱、夸大事实、严重事态、恐吓威胁都是常用手段,不是什么良善的方式,但有用,或许我之前说的没有一句真话,只是为了让你先乱阵脚。”
叶珏秋听的一愣一愣的。 “而且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把自己都抖完了。”
说完,他还点评一句,“很乖。”
叶珏秋:“……”他感受到了人性的险恶,于是抱紧了怀中的棉花,“那你刚刚有骗我吗?”
“没有。”
商时序有些无奈。
这大概是他人生中最温和耐心、甚至还把利益主动拱手让人的一次谈判。 “而你想学的我都可以教你。”叶珏秋几乎要被他说服:“我还有一个问题,你是在扶贫吗?你为什么需要联姻呢?你的底牌我什么都不知道。”
“秋秋,这样的谈判方式可不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叶珏秋早就意识到,自己和对方完全不是一个段位。 到现在他几乎产生了有些泄气的摆烂心理,完全没辙。 最后声音低低的,有些闷: “时序哥哥,求求你。”
商时序的大脑罕见的空了一瞬,然后视线从对方穿梭在棉花蓬松毛发中的纤长手指缓缓游移到脸上。 似乎是有些丧,原本明媚上扬的眼尾都有点耷下来,看起来更无辜了。 商时序神色平静的收回视线,落到不远处的空地上。 “这招不错。”
“是你今晚谈判中最有用的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