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龙书案前,皇上端坐正中,只是脸色不大好看,愁容满面,看不到一丝笑模样。丰都王严林跪在堂下,额首敛眉,半晌才低声问道:“皇上可气够了?”
小皇上轻眉一皱,抓起茶盏向严林砸去,显然没瞄准,茶盏在门框边应声而碎。严林浅笑,径自起身看了一眼碎渣:“皇上气也气了,砸也砸了,下官可能说话了?”
皇上咬碎一口白牙,瞪大眼睛盯着严林,气结于胸,等着严林圆说。严林打怀里掏出一纸密函,慢悠悠来到龙书案前:“即便皇上心急,但用这法子,也未免仓促了些。”
密函上述:皇城都知,捉拿盗窃狂徒,此人相貌清秀,颈间三寸黑砂痣,限三日内擒获,钦此。皇上大眼一瞧,猛拍书案一把:“这就是你处死六品都知的原因?你怎能……”“皇上,难道您凭空捏出一小小毛贼,就能找到他了吗?”
严林毫无心思听,但眼神一瞥年仅十六的小皇上,手臂脸颊都挂着淤青,每看到他身上的伤,严林便心生犹怜,轻叹口气说道:“好生做您的皇帝,那人,我自然会找。”
“找?!”
小皇帝握紧了拳:“六年了!你可曾有一点蛛丝马迹?叔父……丰都王大人!朕已不想再等了!”
严林后退两步,笑而不语,额首俯身也只说一句:“微臣告退。”
出了门去,耳听皇帝扫落了龙书案,声音之大,也只做给他看。门外浮生上前,对严林低首:“主子。”
严林无奈摇头:“皇上年轻气盛,你这些日子留在这儿吧。”
浮生应下,对主子话从来说一不二,不过今儿个多句嘴,问了一句:“主子,那六品都知不过接了皇帝密函,您怎得……”严林望他一眼,浮生便再不敢多话,也就赶着主子心情好,乐意回他:“什么人办什么事,一个小小六品官,岂是能接到皇帝密函的?颈间三寸有痣的事情,还要漫天宣扬不成?”
浮生始终低头,再不说话。严林拍拍浮生肩头,话声大了些:“好生做你该做的,闲事莫问。”
这是说给谁听的,想必屋里的正主心里有数。……严林有两位死士,名浮生浮沉,一生一沉,一生一死,明白的很。浮生心细,浮沉胆大,一等一的高手不说,更是忠心不二,感恩严林的救命之情。这事儿粗粗一提,不过是两人空有一身好武艺,却无用武之地,浮生在街头卖艺,斧钺钩叉样样精通。而浮沉则在镖局押镖,走了一趟三千两银子的官镖,却被山贼下了迷药,劫了去。山贼心狠,劫了银子还要人命,若不是严林出手相救,怕早已驾鹤西游,命丧黄泉。事后浮沉告知浮生,两人便投入严林门中,以死士效力,绝无二心。只是浮生心细如尘,浮沉……武功高凑合用吧,有时候孪生也不一定都特别相像。如今浮生在宫中服侍皇上,严林身边自然留下浮沉跟随。马车一路从皇宫到丰都王府邸,路径市井集市,严林听车外一阵喧哗,挑帘相望,见一女子抛绣球招亲,不禁拿浮沉打趣:“你年过二十,可想娶亲?”
浮沉憨笑:“哪儿想过娶亲的事儿,主子您还未娶,下属岂敢。”
严林冷哼:“不想就别笑,浮生的心细,你倒是真学不会。”
浮沉嘴角一抽,明显感觉被戏耍,主子果然不是个好东西。来了兴致,严林想过集市转一转,看浮沉被噎的说不出话,他就高兴了,喊住马车跳下地,身穿白衣,摇着白纸扇,踏着银丝履,白花花的晃进了集市。小贩都避让三分,见青天白日的,大坏蛋严林居然会逛集市?全员低头不敢看他,东西都不卖了,只等大坏蛋白影闪过,才敢吱吱呜呜交头接耳:“看,丰都王!”
“别说话!让他听见脑袋就没了……”大坏蛋严林带着浮沉,一路听过来也习惯了,严林将白纸扇摇的不亦乐乎,却在一处菜摊上住了脚,只因那小贩喊的震天响:“冬瓜两个钱!青瓜三个钱!又大又多汁的蜜桃四个钱!都是我种的!可好吃了!”
严林撇过一眼,瞧那小摊贩用驴子拉板车,被窝和菜挨在一起,想必已经和菜同床共枕了。见严林蹙足,小贩眨巴着大眼睛,纤瘦的小身子往前一让,一手抓蜜桃,一手抓青瓜,端端举在严林脸前:“蜜桃软甜,青瓜脆口!爷您……”话到这里生生遏止,只因漂亮小贩的眼,落在了严林脸上。严林对这等反应也习以为常,摇着折扇等他慢慢回神。浮沉无奈摇头,心说这小贩完了,若不是看了一眼才知道主子身份,又或是被主子的一品完颜震慑,反正这小家伙好景不长了。漂亮小摊贩眨了好一会儿眼,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终于吞了口吐沫,咧着大嗓门喊一声:“你!男的女的?!”
周遭的空气都凝固了,周围的摊主都吓傻了,一旁卖菜的大娘有心过来维护小家伙,但看一眼严林那似笑非笑的脸,最终选择摆弄面前的菜,没敢出手。浮沉拿手揉着眼角,从指缝里打量主子的表情,时刻准备着,只要主子的细长眼一眯,他就立马冲出去,拧断那小家伙的脖子。然,严林却浅笑着合上纸扇,拿扇柄点着小家伙手里的东西:“蜜桃软甜,青瓜……敢问小摊主,你是喜欢软的,还是喜欢硬的?”
“嘶……”周遭的倒吸气此起彼伏,原来大家猜的没错!丰都王严林这个大坏蛋,果然是个断袖!还当众调戏男人!真是无耻到极点!小家伙再次忽闪大眼,明显没听懂,干脆把桃子和青瓜放回摊位,摆手说:“你说话我听不懂,要买就买,不买快走,别挡着我卖菜!”
话音一落,浮沉开始盘算,加上这一出,恐怕要先割了舌头,才能拧脖子。但是今天严林反常,不但没有为难,反倒是一改常率先搭话:“你菜种的好,各个像你一样水灵,可都是你种的?”
小家伙挺起胸脯,哐哐拍着:“当然了!我苏齐说一不二!说是自己种的,自然是实话!”
“那好,你今儿个的菜,我都要了。”
小摊主苏齐一听,高兴的睁大双眼,掩不住的笑从嘴角咧到耳朵根儿,毫无心机,可爱至极!只是他微微一愣,笑容又没了,大眼一瞥,居然嫌弃的看着严林:“不卖!”
严林撩有趣味的盯着他瞧,笑的要多真诚就多真诚:“摊主爷,怎得您做买卖,还看人的?”
苏齐摆摆手:“那倒不是,谁买我都卖,就你,不卖!”
不必说严林心中什么滋味,且看周围小贩都开始收摊儿,就知道暴风雨马上会来的极其猛烈了。严林只觉这小家伙好生有趣,破天荒头一回舔着脸上前,勾着头去瞧苏齐的脸:“好像我……从未得罪小爷啊。”
苏齐见他把那么漂亮的脸凑过来,也不示弱,铮铮伸长了脖子回看过去,瞪着大眼睛说:“全都买下来,显摆你有钱啊?我的菜可是辛辛苦苦种出来,好给人吃的!你要显摆,找旁人去!我不稀罕!”
此话一出,浮沉都傻了,心中只有一句:好一个……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玩意儿!当即上前一步,掌已成拳,预备一拳锤死这小家伙。然,就在苏齐将脖子伸出两分时,严林竟在他颈间三寸处,瞄见一颗针点大小的黑痣,好看,漂亮的直勾人眼。九年来,严林见到脖颈有黑痣的人,不下千余,但眼前的这一颗,最是相像。严林微微笑着,拉开两人距离,将纸扇刷的打开,轻轻扇了起来:“买菜回去,自然是用来吃的,我家人多,买这些还未必能够。”
苏齐转了转大眼,闪着耀眼的光:“真的?”
“真的。”
“那……那好吧!”
天真的小苏齐就这么答应了,只是低头就犯了难:“这么多,您怎么拿走啊?”
严林一指那老弱病残的驴子:“我连它,一起买下。”
“那不成!”
苏齐忙拉上缰绳:“小宝跟了我五年,我就这一头驴子!卖了你,我拿什么种地?!”
小宝?这小家伙居然给驴子起了名字?严林微微蹙眉,却笑的肩膀乱颤,合上纸扇又说:“这样吧,我今儿把你的‘宝爷’带走,多给你十两定钱,你明日来我府上把驴子牵走,三日后我府上设宴,你再带一车菜来,好吗?”
“十两?!”
苏齐大喝一声,掰着手指开始算,十两银子,能买他多少车大白菜……“如此,就这么定了。”
严林说完,打发浮沉去牵驴,可还没动手,苏齐再次抱上驴脖子:“不行!我凭什么相信你!”
严林无奈,打怀里扔出一锭银子给他:“相不相信,你随意,银子可是实实在在的。”
苏齐瞧着那泛着光的银锭子,活这么大,他何时见过整个儿的银元宝啊!然,此时吃惊的不止苏齐一个,还有那骑马扛枪的浮沉,从来都是英姿飒爽的主,啥时候牵过驴?!苏齐抓抓脑袋,小心翼翼的将银子别进腰带,又反复看了两遍,才问严林说:“那三日后您府上,是办白事吗?”
刚要牵驴的浮沉一个踉跄,差点没趴驴腚上!惊着眼看主子的脸色,这回怕是要真打死这家伙了!岂料,严林只是淡问:“白事?”
苏齐点点头:“恩,瞧您一身白衣,又着白鞋,摇白扇,想必是家中有人辞世。”
周围小摊贩本来收拾好摊,预备壮壮胆子再看热闹,如此这出,太吓人了!顿时撒腿就跑,方圆百里不再有人嬉闹。而小苏齐叹了口气,从衣袖里拿出了一两碎银子,塞进严林手里:“您大方,我也不小气,给您填个礼钱,您节哀。”
事毕,苏齐抓起自己的小包袱:“您府上怎么去啊?明儿个我去牵驴子。”
严林哭笑不得的看着那一两银子,只回一声:“丰都王府邸,你打听着来吧。”
“丰都王府……恩,我记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