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酒楼。从晨起便开始洋洋洒洒的飘着雪花,倒是不妨碍出行的。虽是地上已然落了薄薄一层,却挡不住行人步履匆匆。与街上的匆忙来往极不相称的便是天香楼一侧的空地上赫然跪着一个一身重孝的女子,没有人在她跟前做过停留,她也不开口言说什么,只是直直跪在那里,胸前抱着一块儿木牌,上头赫然几个朱红的大字:卖身葬母。走近方才看清跪在那里的不过是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女孩子,轻轻挽起的发辫上头赫然一朵白花,眉目倒是十分清秀的,只是脸上青紫色的伤痕清晰可辨,苍白的唇已经微微有些干裂,许是在这里经受了太久的寒风,明显觉得她的纤弱的身子微微颤抖着,看去叫人不免心中叹息。从远处传来的说话声叫人不免暂且将视线移开,正对着长乐街的那条胡同里走来三三两两的人群,为首的男子身材微胖,圆盘脸,手里拿着个精巧的鎏金手炉,瞧着前呼后拥的模样,便知是有名的朱家少爷到了。他在凤都的名号可是响亮了,作为县令唯一的血脉,自然有恃无恐。原本是想着找乐子来了,却远远地瞧见了天香楼,这才冲着身前的随从说道:“今儿个叫翠翠来天香楼陪小爷,快去接来。”
随从便连连哈腰,转身便去了。他则踱着方步一点一点往这边来了。走近方才注意到跪在那里的若泠,转身踢了跟前的随从一脚:“去,瞧瞧谁家的小妞儿,这冰天雪地的,可别给小爷冻坏了。”
他自己则满脸堆笑地冲着身后的两个小厮说道:“今儿个兴许能给你们添个七奶奶了,瞧瞧去。”
“卖身葬母。”
他低头瞧见了一脸悲戚色的若泠,随即俯下身子在若泠胸前定定看着:“模样不赖,怎么样,跟小爷回去,保准你享清福。”
见若泠梨花带雨的模样倒是有几分楚楚可怜,于是便上前弯腰伸出两根指头掐着若泠的下巴说道:“当真是叫小爷于心不忍呢,看来是有两分姿色的,既然如此,随大爷回去做第九房小妾如何?”
若泠原觉得自己若是再等下去,怕是就要被生生冻死在这里了。听见有人说话,这才微微动了动身子,随即抬头瞧着那朱少爷,动动嘴唇,却说不出话来。她知道或许这个人可以给他银子,叫她足以安葬娘亲,又可免除爹爹责骂。于是努力使自己清醒,再一次开口:“大爷垂怜,小女子愿为大爷鞍前马后,端茶送水,只求大爷肯出钱葬我娘亲。”
将近半月了,不管如何若泠都想要留住他,娘亲的尸身已经停了太久,所以她不得不委屈自己与这个叫她厌恶至极的男子讨价还价。“真的?来,给小爷掏银子。”
那恶少只听若泠答应了,自然欢喜,没想到这么容易便到手了,自然迫不及待地要领回家去。若泠原以为终于到头了,竟不觉松了一口气,随即觉得喉头一热,忽地便呕出一大口鲜血。鲜红的血迹染红了一地苍茫的白雪,那朱少爷哪里见过这阵势,只是以为若泠命不久矣,便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随从将他扶起,他便连着后退几步:“真是晦气,都要死了还卖什么身呢,死了算了。”
说着便拼命跺着脚,随即转身便走。若泠好不容易才看到希望,见他这般急着要走,便强撑着不适上前求道:“大爷,大爷你可怜可怜,我娘不能再等了。”
说着便抓住了朱少爷的衣摆。那朱少爷最是个迷信的,认定了若泠是个晦气之人,自然不能叫她纠缠着自己,便不耐烦地冲她嚷道:“你这死丫头,你撒开。”
若泠只是死死拽着他的衣摆,怎么也不肯松手,他便一脚踢在若泠身上,若泠吃痛这才算是叫他挣脱了。随即便转身冲若泠啐了一口:“晦气。”
若泠这个时候只是死死捂着心口,这个时候她已经顾不得许多了,只是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命断黄泉。耳边都是讽刺挖苦她都觉得听不见了,只是觉得全身被一种可怕的力量拖拽着,一点一点往下沉。轰然倒地,她只剩下能够维持呼吸的力气。见那块牌子被打翻在地,她便一点一点伸着手去够,将那牌子抱在怀里,只是看着那牌子上早就已经模糊不清的字迹,眼泪已经将它冲刷地失去了鲜血的颜色。将近半月,她不知道已经在这里流过多少眼泪了,如今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她也只能祈求自己干脆就冻死在这里,总好过这样没有尽头的等待与折磨。她就这样倒在雪地里,视线渐渐被泪水模糊:娘亲,若泠没用,连叫娘亲入土为安的能力都没有。雪越下越大,若泠蜷缩着身子倒在角落里,过往的行人形色匆匆,并未有人在意她的存在。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大雪已经在地上落了薄薄的一层。天地连成一片,到处都是一色苍茫,若泠一身重孝便这样被淹没在天地间。从远处传来一阵隆隆的车轮响声,原是有一车队浩浩荡荡地便来到了长乐街。天色已晚,加上雪大,身后的侍从便策马追上了走在前头的玄衣男子询问道:“王爷,今日天色已晚,是否找客栈投宿?”
男子这才停住,转身看着身后的车队道:“今日赶路辛苦,找个客栈歇息。”
“是,王爷。”
身后的侍从异口同声答了一声。男子对方才问话的男子吩咐道:“长风,你且带着车队前行,到云来客栈与本王会合。”
随后便独自一人策马离去。策马至天香楼前,看着烫金牌匾赫然立在楼前,男子紧了紧手中的马鞭,心中默念:天香楼,凤都第一酒楼,本王倒要看看这其中究竟有什么文章。如此想罢,便翻身下马,牵着马一步一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