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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片落叶(1 / 1)

直至结束他们都没有接吻,有时情绪迭顶过快,前奏反倒显得多余。床单上似落了场来势急乱的夏雨,水痕遍布。

  卫生间里也在下雨,是季时秋在淋浴,出来后,男生顶着一头湿漉,像刚下过水的德牧。

  他没回床上,拉开窗户吹头发。

  吴虞支起头看他:“感觉怎么样?”

  季时秋斜来一眼:“什么怎么样?”

  吴虞问:“不想听听我的评价么?”

  季时秋的刘海在山风里簌簌动着:“你已经评价过了。”

  刚刚在床上,吴虞并未说话,无非是泄出些不堪入耳的动静,但季时秋这样消遣她,她偏不就范,故意问:“我评价什么了?”

  季时秋不想在这档子事上多做纠缠,遂不作声,揉揉不再滴水的头发,他套上衣服:“下楼吃饭了。”

  林姐的饭桌上多了个陌生男人,据介绍是个村里的鳏夫,先前在县城里的中学当音乐老师,后来车祸伤了腿落下病根出行不便,不到四十五就退休在家,提前过上种地养老的安逸日子。

  林姐亲近地唤他“老郑”。

  吴虞接过林姐盛来的晚饭,挤眉弄眼,瞧得那老男人都面红耳燥起来。

  林姐扬高饭铲作势要打她:“什么德行,就许你有男人?”

  吴虞仍是笑,问老郑:“你教音乐,你会什么啊?”

  “钢琴,口琴,都会。”

老郑从裤兜里摸出一管银色口琴,抬眼看林姐:“我今天刚好带来了,她说要听歌。”

  林姐顿时埋低脸。

  吴虞搭腮:“吃完我们能一起听听么?”

  老郑说:“当然了。”

  林姐去锅炉边夹出一盘烤好的黑芝麻馅饼端来:“快中秋了。我做了些月饼,你们要吃就拿。”

  又招呼季时秋:“小秋你多吃些,爬了这么久的山,要多补充体力的。”

  吴虞乜他,态度闲闲:“他体力好着呢,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林姐和老郑俱是一愣,又不约而同地静默。

  而一直闷头吃饭不插话的季时秋终于掀眼——这一眼颇罕见,能跟“瞪”这个形容沾上边,也让他从认识后就惯常阴郁的面孔多了几分生命力。

  “吃饭,吃饭。”

林姐和气入座。

  饭后,老郑特意漱了口,坐到门口台阶上吹口琴。林姐指名要听《月亮代表我的心》,他提早在家练习过两天。熟悉流畅的旋律从男人口唇齿间溢出,飘荡在静谧的小院里。

  皓月当空,将草荡映成雪野。

  林姐挨靠在他身旁,轻轻伴唱: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

  “月亮代表我的心”

  吴虞坐得比他们低一级,侧耳倾听少晌,她乘兴拿出手机,想为他们摄像。林姐害臊,连连摆手说不准,吴虞偏不就范,两个中年人也就允了。听到至情处,吴虞跟着哼起来。

  两道粗细不一有高有低的女声织出意外动听的和音。

  一曲终了,吴虞捧场拍掌,叫老郑再来一首。

  中年男人笑不拢嘴,关心起全程闷声不语的季时秋,同吴虞说:“你男朋友想听什么?”

  吴虞说:“他不是我男友。”

  竟不是一道来山里旅游散心的小情侣,老郑心奇:“啊?那他是什么啊?”

  吴虞望着圆月挑眉,轻声回:“谁知道呢。”

  她转头问季时秋:“你是什么啊。”

  季时秋瞥向她,月色里,女人眸子清亮,直勾勾地瞧着他,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重复:“我不知道啊,你知道吗,你是我的什么?”

  季时秋心跳不自觉加快。

  她的目光是一种纯黑色的酸液,被久久注视,胸口就有腐蚀般细微的刺痛。

  他抬手捏住她下巴,拨弄关节玩偶般,硬生生把她脸反转至一边。

  吴虞低笑。

  秋夜的风无故燥热。季时秋摸了摸鼻头,发觉那里竟已汗湿。

  临睡前,吴虞靠坐在床头玩手机,回味那些上了年纪的老歌。

  季时秋晾晒好衣裤,回到桌边坐下,半晌没动静。

  吴虞挑眼,发觉他又在看那张合影。

  “你出来怎么不带手机,”她与他搭话:“不无聊么。”

  季时秋摩挲相片的手一顿,将它收回抽屉里。

  吴虞又问:“怎么不看我送你的画,还是……在我面前不好意思?”

  季时秋胸口浮动一下:“没什么好看的。”

  吴虞说:“没什么好看的,也没见你路上扔了,反正没花一分钱。”

  季时秋再次拉开抽屉,真想立刻把它拿出来从窗口丢掉——但几秒后,他缓缓将抽屉推回去。

  “我休息了。”

他走回床边,打算去按床头的电灯开关。

  吴虞拦住他胳膊:“不行。”

  季时秋装没听见,仍是关了。屋内登时不见五指。防患于未然,季时秋还睡去了床另一头,避免她又不依不饶地找事。

  黑暗里,女人没了声音。

  只有手机屏幕莹亮的白光,过了会,光也彻底消弭。

  轻微的声响从床那端传来,季时秋专心听着,倏有冰丝般触感的东西掉落到他手肘上,又滑至身前,他拿起来一看,发现那是条女士内裤。

  吴虞的腿勾上他的。

  季时秋血往脑部涌,恼火起身,捉住她腿窝,把她拖回身前。

  “装什么啊你,”阴黑环境里莽莽榛榛,人影叠覆,吴虞攀着他肩膀,指甲似利齿,恶狠狠咬住他肩胛:“你装什么。”

  季时秋也不知道他装什么。

  他从没见到过这样的女人,让人想逃开她,越远越好,这样对他俩来说都安全;可又发疯般想要靠近她,破坏她,占有她。

  他只能选择不去亲吻她,让一切看起来只是泄欲,不曾倾注任何臣服与情意。

  她发现了,故意口出恶言:

  “你也就这点本事。”

  还说:

  “幸好你妈被锁抽屉里,不然被她看到她冰清玉洁的好儿子在做这种事,会是什么感觉?”

  季时秋用手封死她嘴巴。

  她不挣扎;而他的掌心像被小猫舔了一下。

  季时秋收手攥拳,不得不倾身以唇阻遏。口业在她,而业力仿佛馈报在他头上,他周身如焚,在隐秘沉浮的罪恶与快慰中一点点肢解自己,也重组自己。

  两人并排躺着,许久,鼓噪的心跳才得以平复。

  月亮升高,透窗而入,将洁白的光砖铺到季时秋左胸上。

  吴虞用手给那光斑描边,并哼起旋律。

  女人的鼻音极轻极低,闭气才能听出是老郑今天用风琴吹奏的第一首歌。

  吴虞找到他眼睛:“你知道月亮为什么能代表心么?”

  不等季时秋回答,她唇又翕合,声调软散,似在念蛊咒:“根本不是歌里唱的它有多么真和深,而是它会消失,也不私有,甚至不是每一天都那么圆满。把心交出去,就等于要经历一次阴晴圆缺的冒险。”

  季时秋盯着她;而她轻轻摩挲着他脸颊:

  “小秋,你想冒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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