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兄长还嫌这孩子惹正的麻烦不够大么?任由他来胡闹?”
安郎中忙制止道,恨恨的望了眼自家儿子,连连摇头:“一个刚过志学之年的毛头小子,考虑事情哪里会那般万分周到?”
被自家父亲训斥,正欲开口的安维轩忙闭了嘴。“无妨!”
林道士摆手,“老安,贫道只是想听听令郎对此事的见的。”
偷瞄了眼自家父亲,安维轩见父亲将脸别到一边不予理会自己,看似不悦但明摆着是默许的意思。遂开口道:“事情起的突然,小侄觉的林伯伯还是不要妄动,暂且观望以不变来应万变,才是上策。”
“观望?这是什么意思?”
郑雄将手一挥看向林道士,说道:“依我老郑来看,不如你老林借林巧娘家人告官这个机会,趁热打铁把那丁五拖下水,也算是为吴中百姓除了一害。”
“郑伯伯,这万万使不得?”
安维桢连忙摆手。“如何使不得?”
郑雄反问:“吴中许多百姓亲眼见到老林作法,皆知道那李巧娘的鬼魂前来丁家寻仇,声势做的恁般大,如何使不得?”
“鬼神之说虚无飘渺,历代审案可见有以鬼神之说做为证词的?"安维轩也是反问道,又言:“郑伯伯您也清楚林伯伯做法之事本就是假的,而这桩案子所有的着重点都在林伯伯的身上,若林伯伯依您所言出面行事,到时对簿于公堂之上,林伯伯怕面临的是不仅仅只是牢狱之灾,怕是还有丢掉性命的危险。”
闻言,郑雄两眼瞪的老大,林道士的面色也凝重起来,将目光投向安郎中,问道:“老安你如何看?”
“我觉的,犬子所言……极有道理!”
安郎中吐字有些犹豫,明显顿了一下,显然是有些不大愿意承认自家儿子的看法,但又不得不承认。“一场所谓的鬼神之事,那丁五便会改过自新从善如流?”
安郎中再次开口,看向林、郑二人:“依我来看这何止是未必,是绝无可能,以这泼皮的性子,官司之下生死存亡中定会诬蔑林兄,到时林兄险矣!更不要说这吴中的公堂能辨的清黑白。”
郑雄无奈:“难道说,就让这泼皮逍遥法外了?”
“所以说,此事还要静观其变!”
安郎中将自家儿子的观点又复述了一遍。“那老林……”郑雄为林道士担起心来。安郎中继续言道:“林兄还是暂避一下,或是避在小弟这里,或是乔装外出云游一段时间,总之先避过眼下这段风头再行计较。”
听言,郑雄狠狠的往肚里灌了一大碗酒,面色怒色:“不止是那李巧娘的冤情伸不了,现下连牛鼻子老林也牵连进来,这真真是让人气愤……”“这位师兄!”
安维轩将向那林道士的徒弟拱手作礼。“贫道在!”
那小道士忙应道。安维轩说道:“这位师兄,无论是李巧娘的家人,还是其他什么人,便是官府之人去观中问询我林伯伯的去向,师兄一定要一口咬定,我林伯伯出外云游了,至于去了何地什么时候回来,师兄都一概回答不知。”
听了安维轩言,那小道士看向自家师父,等待家师吩咐。对此,林道士点头道:“如有人问询为师去了哪里,你依方才所言便是。”
小道士应是,又言:“师父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吩咐弟子么,若是没有那弟子便告退了!”
林道士嘱咐道:“为师不在观中的这段时日,你要替为师打点好观中事务,且不可惫懒!”
小道士连连应喏,待林道士将事情安排妥当,才离开安家。“好了,你也退下罢!”
看了眼自家儿子,安郎中摆手。……在吴县的街谈巷议中,丁宅门前道士做法的谈资还未散去,又一桩谈资又在吴县的大街小巷中流传开来,使得原本平静的吴县又不平静起来。“听说了没有,那冤魂李巧娘的家人前去县衙报官了,告富户丁五逼死了林巧娘。”
最先得到消息的人说道。“此事当真?”
有人质疑。“我家二弟就在县衙当差,县太爷传审的批签还是他亲自送到丁家宅子的,也是他亲口与我所说,这还假的了?”
最先说话之人说道。旁边有人不信:“那姓丁的有钱有势,李家一个外来人怎么能告的动?再说了本县父母官能仅凭一场法事,就能判断?”
那最先说话之人说道:“换做一般外地人,县太爷才懒的管这种几近没有根据的案子,可这李家虽是外地人,也是有些根底的,据说是和苏州府哪个官员有些亲戚,县太爷才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这纸诉状。”
“什么时候开堂?”
又人问道。“现下还未定,不外乎本月下旬或是六月上旬,三、五、七等单数日子没跑。”
有人说道。“这下有得热闹看喽……”看热闹的永远不嫌局大。身为一地恶霸无赖,吴县百姓自是恨丁五入骨,巴不得这丁五倒了大楣。便是与丁五没交集的,也是出于义愤,要看一场大热闹。……就在此事成为坊间热闻之时,接到县衙传唤的丁五在打发好那差伇后,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忙手下的心腹召集起来,商议对策。县衙的批签,相当于后世法|院执|法人员随身所带的执法证|明与传票。原告方上诉,县衙接了诉状自然要传唤被告,差伇接了县太爷的批签前往被告家中通知被告,例行完差事后这批签还要上缴的。当然这也是个肥差,按惯例不管去原告还是被告家中,两家少不了给些银钱打点的。“当初我便担心,没想到还是有报应来了!”
丁五坐立不安,向几个心腹问计:“此事当如何是好?”
一时间,丁五的几个手下也不知如何应对。看几个手下沉默不语,丁五气呼呼的骂道:“老爷我养你们,是让你们吃闲饭的,到了老爷我有难的时候,你们一个也帮不上忙。”
沉默了片刻,王三眯着眼睛开口道:“五爷,小的有个办法……”“什么办法?”
丁五有如抓住了救命稻草。王三说道:“他们李家人可以告老爷,五爷也可以扮做苦主,去县衙敲那鸣冤鼓呐!”
“我去告谁?”
丁五|不解。压低声音,王三在丁五身边耳语了几句。“这怕是不妥罢?”
听了王三之言,丁五迟疑。“五爷,您变了!”
王三说道:“您怎么变的心慈手软起来了?与我以前认识的五爷完全不同了。”
听王三这般说,丁五依旧犹豫:“此事容我计较一二!”
见丁五依旧没拿定主意,王三摇头:“五爷您的性命可比他人金贵的多,若五爷您连自己的性命都不担忧,那便当小的什么也没说过。”
“好,便依你所言。”
听王三这般说,丁五咬了咬牙,又说道:“咱们这便写状子!”
“这状子好写,可五爷您还要打点一番呐……”对于丁五来说,这王三不止是金牌打手,还是自己的智囊。……在安维轩的眼里,这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觉的有些头大。但百姓乐得看热闹,不怕瓜多也不怕瓜生,接着吃便是。街谈巷议里每个人嘴上都不离这桩案子,整个吴县的百姓都在等着看这场热闹。安维轩暂且也先当回吃瓜群众,静观事态变化。依惯例,县衙每月初一、十五按例衙参,逢三、五、七等单数日子知县老爷登堂察案,这早己是本朝衙形成的惯例。鬼神之论虚无飘渺,若不是李家有些关系,换做旁人,县太爷是不会接下这桩案子,所以这位县太爷也是一拖再拖,从五月中旬生生拖到六月初。六月初三,无数吃瓜群众在一大早县衙大门尚未开启时,就守在县衙外等着看热闹。今日是县衙开堂的日子,李姓人家状告本城富户丁三逼杀女儿李巧娘一案,安维轩也早早来到县衙门外,混在吃瓜大军当中,而且比寻常人还早到一些,只为能寻个好的吃瓜位置,离的大堂近些听的更加真切些,吴县县衙,安维轩还是头一次来到。出于好奇,安维轩仔细打量这县衙一番。县衙大门对面是面影墙,清楚的写着吴县县衙的字样,县衙的外墙看上去有些沉旧,可见这位县太爷是位官场老油条,深谙当官不修衙的道理。县衙大门前的正中间,竖着一块石碑,碑上刻着“思无邪公生明”六字。做为读书人,安维轩自是知道六字是有些来头的。“思无邪”出自《论语》:“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公生明”出自于《荀子不苟》:“公生明,偏生暗。”
其意是作为激励、警示官|员勤政爱民,廉洁奉公之用。再往上,就是县衙门口的标配:一对威严的石狮子,它们代表县衙做为官府应该具有的威严。石狮子后面是几阶石阶,石阶之上便是吴县县衙正门。“不负苍天何论官位只七品,常思黎庶生怕民心失半分。”
挂在县衙正门左右的一副被安维轩小声的念了出来。县衙的正门的这副对联只有上联与下联,却是没有横批,在横批的地方挂的是“吴县县衙”四字的黑底金字大匾。古时以右侧为尊,不过安维轩还是习惯后世从左向右看的习惯。县衙大门左侧,有单独的两块较小的石碑,分别刻写着:诬告加三等,越诉笞五十。意思是说,诬告他人会罪加三等,而越级状告,要先鞭笞五十。显然是有警告之意。县衙大门右侧,设有喊冤鼓,有了冤屈就在县衙门前击鼓鸣冤,这鼓自然不是随意可以敲的。甚至有时遇到那些惫懒的县太爷心情不好时,敲过了怕是还没有诉说冤情,屁|股上己经挨了板子。“维轩贤弟!”
就在安维轩四下打量之际,忽听见有人唤自己名字,忙回过头观望,却见在围观百姓里有一头顶文生巾身着士子襕衫的青年书生向自己挤来。